雨,不知何时停了。
黎明的第一缕天光,如同羞涩的画笔,小心翼翼地涂抹着雨林被洗涤一空的墨绿色帷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蒸腾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草木的芬芳,沁人心脾。
霍临深猛地惊醒。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棵虬结的老树下,周身干燥,仿佛昨夜那场滂沱大雨只是一场幻梦。只有脚下略显泥泞的地面,以及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人声,提醒着他现实的回归。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昨夜璃璟斜倚的那根粗壮树根——
空了。
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湿润的、带着深褐色的斑驳树皮,以及几片被风吹落的、带着露水的叶子。仿佛那个创造出隔绝风雨的神迹、哼唱着空灵歌谣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空虚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慌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自己依旧干净整洁的衣着……一切如常。没有那片幽蓝的羽毛,没有萦绕的金色光点,也没有那不受风雨侵袭的领域残留的痕迹。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一场因执念过深而产生的、自我慰藉的幻觉?
不!
他猛地摇头,否定了这个软弱的想法。那空灵的哼唱声,那被无形屏障隔开的雨幕,那簇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的菌类,还有她最后那声轻叹、那句低语……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此刻他的灵魂仿佛还在因那短暂的靠近而微微颤栗!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根昨夜承载过她重量的树根。树皮粗糙冰凉,没有任何特殊的温度或能量残留。
但他分明记得,昨夜站在她身边时,那种温暖、干燥、仿佛被整个世界温柔包裹的感觉!那种与她存在于同一片静谧空间时,灵魂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悸动!
那不是梦!
那是她向他短暂敞开的、属于她世界的一角!是他这个凡人,有幸窥见的、真正的神迹!
一股混杂着狂喜、敬畏与更加深沉渴望的热流,冲垮了刚才的失落与空虚,汹涌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通往她世界的缝隙!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
这足以证明,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维度鸿沟,并非完全不可跨越!至少……她允许他靠近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
这个认知,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点燃的燎原之火,瞬间焚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与迟疑。
他不再是她眼中无关紧要的“杂念”,他已然在她的领域里,留下了属于他的……足迹!
霍临深缓缓直起身,原本因为一夜未眠和情绪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的光芒。那双深邃的眸子,不再仅仅是震撼与痴迷,更沉淀下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树根,仿佛要将昨夜的一幕永远镌刻在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迈着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步伐,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蜕变后的、混杂着卑微与野心的复杂气场。
……
营地已经苏醒,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新一天的录制和……撤离。按照原计划,为期数日的雨林求生阶段即将结束。
众人看到霍临深从雨林深处走来,身上虽然干净,但鞋底的泥泞和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深沉气息,还是让所有人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投去敬畏而复杂的目光。
没有人敢问他昨夜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
周骁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霍总,您……”
“我没事。”霍临深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准备一下,按原计划撤离。”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周骁,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正在营地边缘,慢条斯理地将几株采集来的草药收入一个自制草编小袋的身影——
璃璟。
她依旧是那身简单的衣着,神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平静。仿佛昨夜那场震撼人心的雨夜神迹,于她而言,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
霍临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狂喜、渴望、卑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再次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会再次像昨夜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质问,祈求,甚至……跪伏。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必须维持住这最后一丝属于“霍临深”的体面。尽管这体面在她面前,可能同样可笑。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开始收拾那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他的动作有些机械,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撤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离开这片原始的、仿佛能拉近他与她距离的雨林,回到那个充斥着规则、算计、冰冷的现实世界。意味着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如此“自然”地靠近她,观察她。
不行!
他绝不允许!
他必须抓住她!用尽一切手段,将她锚定在他的世界里!
一个计划,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再次撕裂雨林的宁静,桨叶卷起的狂风,吹得众人衣袂翻飞,也吹散了连日来积聚在营地上的、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嘉宾和工作人员们依次登机,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解脱。
霍临深站在舷梯旁,目光最后扫过这片承载了他认知崩塌与重生的土地,然后,落在了正缓缓走来的璃璟身上。
她手里只拿着那个小小的草编袋子,除此之外,身无长物。她走得很从容,仿佛不是结束一场艰苦的求生节目,而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散步。
当她走到舷梯前时,霍临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璃璟停下脚步,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霍临深看着她清澈见底、却映不出自己身影的眸子,心脏一阵紧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属于商界帝王的、不容拒绝的强势,尽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强势在她面前是多么的虚张声势: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透过直升机的轰鸣,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在节目中的表现……非常出色。晟煊集团旗下,正准备启动一个全新的、关于探索自然与人文极限的顶级纪录片项目。”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正式以晟煊集团总裁的身份,邀请你,作为这个项目的……首席顾问与特别出演。”
这个邀请,石破天惊!
不仅仅是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嘉宾,连周骁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晟煊集团的顶级项目首席顾问?这意味着无上的荣誉、庞大的资源倾斜,以及……与霍临深本人,更加紧密、更加长期的绑定!
所有人都看向璃璟,等待她的反应。是惊喜?是激动?还是……
璃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霍临深,看了几秒钟,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精心准备的借口与伪装,直视他内心深处那点卑微而炽热的私心。
然后,她微微侧身,绕开了挡在舷梯前的霍临深,步伐未停,径直登上了直升机。
没有接受。
也没有拒绝。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仿佛默认又仿佛无视的……沉默。
霍临深僵在原地,伸出的、仿佛要递出无形合约的手,还悬在半空。直升机巨大的气流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凉了他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机舱门口,拳头死死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挫败感如同冰水,再次浇头而下。
但这一次,他没有绝望。
他缓缓收回手,插回西装口袋,紧紧攥住了那片一直陪伴着他的幽蓝羽毛。
他抬起头,望向那架即将起飞的直升机,眼神变得愈发幽深、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沉默?
没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凡人的世界,有凡人的规则。
既然神只不愿垂青,那他……便用这凡俗的罗网,亲自为她打造一座无法挣脱的……黄金囚笼。
直升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升空。
霍临深站在逐渐远去的地面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
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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