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大殿之上，百官的目光如芒在背，有惊异，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深的担忧。
林崇那句“交由太子亲自‘议’”，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他刚刚吹完的牛皮上。
宏观之术？
流程优化？
权力下放？
好啊，现在权力下放到你头上了，你倒是“优化”一个给朕看看。
林越几乎能读懂自己父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背后，未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姜，还是老的辣。
他以为自己秀了一波高端操作，结果在老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随手就能给你把棋盘掀了。
“儿臣……遵旨。”
林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该死的、风轻云淡的微笑。
输人不输阵。
心里再怎么骂娘，面子上也得绷住太子的人设。
他拿着那本关于自己终身大事的奏折，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出了大殿。身后的太监总管李德全，立刻小跑着跟上，怀里还抱着一大卷画轴和厚厚一叠名册。
那重量，看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回到东宫，书房内。
林越将那本奏折和名册“啪”地一声摔在桌上，维持了一路的优雅荡然无存。
他一屁股坐进太师椅，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一副被掏空了身体的模样。
什么KpI管理，什么流程优化，在绝对的皇权面前，都是虚的。
老头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并且还得加班加点，干自己最不想干的活。
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荷花酥，您尝尝？”
贴身的小太监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碟精致的糕点。
林越现在看什么都烦，但闻到那股香甜的味道，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罢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他捏起一块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让他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正准备再捏一块，脑子里却“叮”的一声，响起了一个极其突兀的电子音。
【警告！警告！前方检测到巨型天坑！】
那声音，像是劣质导航仪里传出的机械女声，还带着一点电流的杂音，古怪至极。
林越的动作僵住了。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小太监正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神色如常。
幻听了？
最近加班太多，出现职业病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归结于压力过大。
可那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还配上了一段欢快的、类似游戏里捡到金币的音效。
【叮叮叮！恭喜您触发“九死一生”隐藏剧情线索！】
【剧情预警：您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淮南王谋逆案”的深坑，请立即停止作死行为，否则极有可能在三日内达成“暴毙东宫”结局哦！】
【温馨提示：系统只负责提醒，不负责捞人，祝您好运，啾咪~！】
“噗——”
林越一口荷花酥喷了出来，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来给他拍背顺气。
林越咳得脸都红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的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系统？
穿越过来这么久，这金手指是到账太晚，还是网络延迟？
而且这什么破系统！
别人家的系统都是送神功送秘籍，再不济也是个签到打卡领奖励，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个只会哔哔赖赖的“剧情预警器”？
还“啾咪”？
我啾咪你个大头鬼啊！
最关键的是内容！
淮南王谋逆案？
淮南王是林崇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皇叔，封地在富庶的江南，手握重兵，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跟“谋逆”扯上关系？
还有，这事儿又怎么会牵连到他？
他一个只想躺平摸鱼的太子，跟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叔八竿子打不着啊！
林越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碟荷-花酥推到一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桌上那堆画像和名册。
父皇让他选妃。
系统警告他正在被踹进谋逆案。
这两件事，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必然存在着某种他尚未发现的联系。
那个坑，就埋在这堆名册里！
林越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再也不敢把这当成一件苦差事了，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日落之前必须给出答复。
选错了，可能就不是被父皇穿小鞋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一步到位，奔着谋逆大罪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本厚厚的名册，一页页翻开。
吏部尚书之女、户部侍郎之孙女、大理寺卿的侄女……一个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股盘根错杂的势力。
林越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开始用自己那套“企业管理”的思维，对这些候选人进行风险评估。
首先，派系太过明显的，直接pASS。
比如那位吏部尚书的女儿，吏部尚书是朝中出了名的“帝党”，铁杆的保皇派。选了他的女儿，看似安全，实则等于向所有非帝党的官员宣告，他这个太子，已经彻底和他们划清了界限。这会让他未来的路，变得寸步难行。
这不是摸鱼，这是给自己挖坑。
其次，家族势力过于庞大的，也要pASS。
名册里赫然有一个名字：姜晚萤，北境统帅姜远山之女。
姜远山手握帝国最精锐的三十万边军，是真正的一方诸侯。
选他的女儿当太子妃？
林越敢保证，只要他今天点了头，明天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就能把他淹死。
“勾结外将，意图不轨”，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根本不是选项，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是父皇放在明面上，用来测试他有没有政治脑子的“送命题”。
林越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他以前总觉得他爹是个卷王工作狂，现在才发现，这老头子不仅心黑，手段也毒辣得狠。
他继续往下翻。
一个个名字被他用笔划掉，每一个划掉的动作，都代表着一次对朝堂势力的快速剖析和权衡。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将原主记忆中那些零碎的、关于朝堂人物关系的信息，全部调动起来，串联成一张复杂的人际网络。
突然，他的笔尖停在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名字上。
“苏晴晚，翰林院五品编修苏文之女。”
翰林院编修，一个清贵但无实权的职位。五品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扔块砖头都能砸到好几个。
苏家，家世清白，人口简单，既不属于任何党派，也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
这个苏晴晚，简直就是为他这种“躺平型”太子量身定做的太子妃人选。
家世不显，意味着外戚干政的风险为零。
父亲官职低微，意味着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政治上的麻烦。
简直完美！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这个苏晴晚绝对是首选。
但是……
“淮南王谋逆案……”
林越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将名册翻到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苏晴晚的背景介绍。
籍贯，江州。
江州……不就是淮南王的封地吗？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在脑海中疯狂搜索关于“苏家”和“淮南王”的一切信息。
有了！
原主的记忆深处，有一段模糊的印象。当今太后，也就是林越的皇祖母，也姓苏。而淮南王的生母，先帝的一位宠妃，同样出自苏家！
虽然太后和那位宠妃的苏家，并非江州苏家，血缘关系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但终究是同姓。
更要命的是，林越又想起了一件几乎被人遗忘的陈年旧事。
这位翰林编修苏文的妻子，似乎是淮南王妃的远房表妹！
这条线，埋得太深了！
深到如果不刻意去查，根本不会有人将一个五品京官和远在江南的藩王联系在一起！
林-越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好一个“家世清白”！
好一个“完美人选”！
如果他真的选了苏晴晚，表面上看，是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不会引发争议的太子妃。
可一旦将来淮南王谋逆事发，这桩看似平平无奇的联姻，就会瞬间变成他勾结藩王、意图谋反的铁证！
父皇甚至都不需要伪造证据。
他只需要把这份名册，把他亲笔选中的名字公之于众，就足以让他百口莫辩！
到那时，谁会相信他只是想找个省心的老婆？谁会相信他不知道这层隐藏的亲戚关系？
在皇权斗争中，巧合，就等于蓄谋！
林越看着那个“苏晴晚”的名字，仿佛看到了一张淬了剧毒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向他罩来。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轻松过关。
处理奏折是第一道考验，考验他的施政理念。
而选妃，是第二道，也是更致命的一道考验，考验他的政治嗅觉和生死之间的决断力！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时间的喉咙。
李德全在门外轻声提醒：“殿下，快到日落时分了……”
林越闭上眼睛，将脑中所有的信息碎片重新拼凑。
他不能选姜晚萤，那是明面上的死路。
他更不能选苏晴晚，那是埋在暗处的绝路。
他也不能一个都不选，那等于把选择权交还给父皇，到时候，父皇“帮”他选一个苏晴晚，他哭都没地方哭。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被精心设计，几乎无解的死局。
林越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决绝的光。
既然所有的路都是死路。
那他就自己，重新开出一条路来！
他抓起桌上的朱笔，目光扫过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册。
最终，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女子的名字上。
他将整张名册翻了过来，在空白的背面，笔走龙蛇。
这一次，他写的不是任何人的名字。
而是一道，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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