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无情地刮过荒凉的原野。天地间一片灰黄，枯草在风中伏倒，露出底下贫瘠的沙土地。远处的山峦呈现出一种冷硬的铁灰色，沉默地压迫着地平线。
王小伟伏在一匹从蒙古人那里得来的、还算健壮的蒙古马背上，用破皮袄紧紧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边无际的荒凉。
离开大同乱葬岗已有两日。他一路向西北方向疾驰，试图以最快速度穿越这片缓冲区，进入蒙古喀尔喀部的势力范围。肩上的箭伤在颠簸中依旧隐隐作痛，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飞鹞堂提供的上好伤药，勉强支撑着。
怀中的账册副本和那截折断的弯刀，如同两块烙铁，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沉重使命。范家和飞鹞堂可能发动的“瘟疫”攻击，像一片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不敢有丝毫停歇。
然而，塞外的危险远不止于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潜在的追兵。这里更是盗匪马贼横行无忌的乐土。
就在他催马经过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时，侧后方突然传来了急促杂沓的马蹄声和尖锐的唿哨声！
王小伟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七八骑穿着杂乱皮袄、手持雪亮弯刀和马弓的汉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从一道土梁后面狂呼乱叫着冲了出来，朝着他包抄而来！他们的马术精湛，速度极快，显然是在这片区域活跃已久的马匪！
“兀那汉狗！留下马匹财物，饶你不死！”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悍匪用生硬的汉话吼道，张弓搭箭，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啸音，擦着王小伟的头皮飞过！
王小伟脸色一沉。他现在时间紧迫，身负重任，根本不想与这些马匪纠缠！但对方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块看似落单的“肥肉”。
他猛地一夹马腹，伏低身体，试图凭借蒙古马的耐力和速度甩开他们。
但马匪们常年在此劫掠，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显然都是老手。他们并不急于立刻追上，而是如同戏耍猎物般，分成两股，左右包抄，不断用弓箭进行骚扰和威慑，压缩王小伟的奔跑空间，消耗他和马匹的体力。
咻！咻！
箭矢不断从身边掠过，钉在前方的地上，逼迫王小伟不断改变方向。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耗死或者被逼入绝地！
王小伟眼中寒光一闪。他观察着这些马匪的配合和骑射动作，虽然凶悍，但缺乏严格的纪律和阵型，更像是凭个人勇武的乌合之众。
他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追击的马匪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慌不择路的“肥羊”会突然停下，下意识地也放缓了速度，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在这刹那！
王小伟身体在马背上猛地扭转，右手如同闪电般从马鞍旁的革囊中抽出一物——那是一把他在大同鬼市淘换来的、做工粗糙但力道强劲的骑弓！弓弦早已悄然挂好！
搭箭！开弓！瞄准！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崩！
弓弦震响！
一支普通的箭矢，却带着远超马匪想象的精准和力道，如同毒蛇般射向冲在最前面、那个脸上带疤的匪首！
那匪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噗嗤！
箭矢精准地贯入了他持弓的右臂！
“啊！”匪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弓箭顿时脱手掉落！
“大哥！”
其他马匪大惊失色，纷纷惊呼着围拢过来，阵型大乱！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行商，竟然有如此精准可怕的箭术！一箭就废了他们的头领！
王小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毫不迟疑，再次开弓！
崩！崩！崩！
又是连续三箭！并非射人，而是精准地射向冲得最近的三名马匪的马匹！
唏律律！
战马中箭吃痛，顿时惊惶扬起前蹄，或是疯狂跳跃，将背上的马匪狠狠甩落在地！场面瞬间更加混乱！
趁着这宝贵的混乱间隙，王小伟扔掉骑弓（来不及再装填），反手抽出腰间那柄饱饮鲜血的蒙古弯刀，一催战马，竟然不是逃跑，而是朝着混乱的马匪群主动冲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他要抓住那个受伤的匪首，逼问出附近的情况，甚至…或许能暂时利用这股马匪的力量！
他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所有马匪的预料！在他们看来，这汉人简直是疯了！
但王小伟的刀法却比他的箭术更加狠辣恐怖！他如同虎入羊群，弯刀划出一道道冰冷的死亡弧线，每一次劈砍都精准地找到敌人防御的空隙！
噗嗤！噗嗤！
两名试图阻拦他的马匪瞬间被劈落马下！
其他马匪被他的悍勇和杀气彻底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王小伟的目标极其明确——那个捂着流血胳膊、脸色惨白的匪首！
他冲到匪首马前，在那匪首惊恐的目光中，弯刀刀尖如同毒蛇般抵住了他的咽喉！
“都别动！再动一下，我就割了他的喉咙！”王小伟用蒙语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剩下的四五名马匪投鼠忌器，勒住战马，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只是紧张地用弯刀指着王小伟。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匪首感受着喉咙处的冰冷和刺痛，声音颤抖地问道。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踢到了一块多么硬的铁板。
“过路人。”王小伟冷冷道，“只想借条路，不想杀人。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的刀尖微微用力，一丝鲜血从匪首脖颈渗出：“告诉我，这附近是谁的地盘？最近的蒙古部落在哪里？喀尔喀部的巴特尔台吉死了，现在谁做主？”
匪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好汉饶命！我说！我说！这里是‘黑狼’诺尔布的地盘边缘…我们…我们只是混口饭吃的小喽啰…往北再走一天，就是喀尔喀部秃鹫旗的牧场…巴特尔台吉死后，他的弟弟额哲台吉接管了部众…”
“额哲台吉？”王小伟记下了这个名字，“他对明人态度如何？”
“额哲台吉…比巴特尔更凶狠，也更恨汉人…听说…听说就是因为和汉人的交易害死了他哥哥…”匪首哆哆嗦嗦地道。
王小伟心中一沉。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一个对汉人充满仇恨的新头人，恐怕更难听进他的警告。
“好汉…我知道的都说了…饶我一命吧…”匪首哀求道。
王小伟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虎视眈眈、却又不敢上前的马匪，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收起弯刀，但依旧冷冷地看着匪首：“饶你可以。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治伤。”
匪首和众马匪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但有个条件。”王小伟道，“我要暂时加入你们。”
“什么？！”所有马匪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不是缺人手吗？”王小伟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和伤者，“我比他们都能打。我可以帮你们干活，抢到的财物我分文不取。我只要一个栖身之所，和前往秃鹫旗牧场的向导。到了地方，我就离开。如何？”
匪首惊疑不定地看着王小伟，又看看他身后那些同样一脸懵逼的手下。这个汉人高手突然要入伙？这简直闻所未闻！但看他刚才的身手，若是真能加入，无疑是股强大的力量。而且他分文不取，只要个向导…
贪婪和实用主义最终压过了疑虑和恐惧。匪首捂着流血的胳膊，咬了咬牙：“…好！我诺尔布答应你！欢迎好汉入伙！”
其他马匪见状，也纷纷收起了刀，虽然眼神中还带着警惕，但敌意明显减轻了不少。
王小伟心中冷笑。他当然不会真心加入这伙马匪，这只是权宜之计。借助他们的掩护和向导，他可以更安全、更快地穿越这片区域，接近秃鹫旗。同时，也能从这些地头蛇口中，打探到更多关于范家商队和飞鹞堂的动向。
他跳下马，走到匪首诺尔布面前，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忍着点。”
他动作熟练地帮诺尔布处理箭伤，敷药包扎。这番举动，让周围的马匪们眼中的警惕又消散了几分。
于是，在这片苍凉广阔的塞外荒原上，王小伟，这位肩负着惊天秘密的大明边军逃卒，就这样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暂时融入了一伙凶悍的蒙古马匪之中。
他骑在马上，跟随着这群刚刚还刀兵相向的“同伴”，向着北方那片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土地行去。
怀中的账册和那截断刀，依旧冰冷。
而前方的风，似乎带来了更浓的血腥气息。
（第二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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