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上官府。
上官泰正在书房赏玩新得的一方古砚,管家来报,言宫中有女官前来,奉太后口谕。
上官泰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整衣出迎。见到来人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时,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人请入前厅。
女官面无表情,并未寒暄,直接传达了郑太后的原话:“……太后娘娘让奴婢转告上官大人:您女儿今日在娘娘跟前,对陈年旧事,似乎过于关切了。让您这个做父亲的,好好思量思量,该如何规劝女儿,恪守妇道,莫要……引火烧身。”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死寂。
上官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洇湿了衣袖,他却浑然不觉。
女官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陈年旧事”……太后这是在用当年石砚之的事情敲打他!徽儿她……她知道了什么?还是端木珩查到了什么,通过徽儿来试探太后,亦或是太后想借此事,逼他表态,甚至……让他去阻止端木珩?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腾,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当年为了萧翎,也为了家族前程,他做出了那个选择,这是深埋在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是他多年来在郑家与武安王面前始终硬气不起来的根源。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女官拱手道:“有劳姑姑传话。请回禀太后娘娘,臣……感激娘娘提点。小女年轻不懂事,臣定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行差踏错,辜负娘娘恩德。”
女官微微福身:“上官大人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告辞。” 她目的已达,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送走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官泰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行!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端木珩若真查到当年之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届时,整个上官家也将万劫不复!他必须阻止!必须让徽儿闭嘴,必须让端木珩停手!
他猛地站起身,在厅内焦躁地踱步。直接去找端木珩?不,那无异于不打自招。唯有从徽儿那里入手,虽说上次萧承翊那事,徽儿对他已生嫌隙,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她终归还是上官家的女儿,现在,也只有她才能劝说的动端木珩,或者至少……让她保持沉默。
“来人,备车!” 他朝门外低吼一声,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有些微的变形,“去端木府!”
他必须立刻见到女儿,在她将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告诉端木珩之前!
端木府,东厢院。
上官徽将自己关在房内,她没有点烛,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抬眸望着庭院上空那抹残月。
月色清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凄楚。
端木珩依旧静坐在石阶之上。
夜色渐浓,廊下寒气袭人,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目光时不时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房试图阻拦的低声劝阻:“上官大人,您不能直接进去……容小的先通传将军……”
“让开!我要见自己的女儿,何须通传!”话音未落,上官泰的身影已疾步闯入东厢院。
端木珩冷冷地看着上官泰行色匆匆的身影,他面色焦虑,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怒与恐慌的神情,但在看到端木珩的瞬间,仍是强行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
“贤婿也在?”他目光闪烁,迅速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听闻徽儿从宫中回来便身子不适,为父心中实在担忧,特来探望。她……现下如何了?”
端木珩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上官泰不同寻常的失态,心中疑窦丛生。郑太后刚找过徽儿,他这位岳父就如此急切地深夜闯府……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前些许。
“徽儿已经睡下了,”他的语气低沉却带着疏离:“岳父大人有心了。夜色已深,不如明日再……”
“睡了?”上官泰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又立刻压下,他干笑两声,“哦,睡了也好,睡了也好……只是,为父实在放心不下,能否让为父进去看一眼?确认她安好,为父立刻就走。”
他上前一步,姿态放的极低,眼中带着真切的恳求。
端木珩正欲再次拒绝,却听“吱呀——”一声,房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上官徽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眼眶红肿,但眼神却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她没有看端木珩,而是直直地落在上官泰脸上,那目光如同冰锥,刺得上官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徽……徽儿,”上官泰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强自镇定道,“你感觉如何?为父听说……”
“我没事。”上官徽打断他,语气疏离,“父亲既然来了,有些话,想与父亲说说。”她终于侧过头,看向端木珩,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哀求的意味,“将军,可否……让妾身与父亲单独待片刻?”
端木珩深深地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痛楚与决绝。他明白,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家庭纠葛。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沉声道:“好。我就在院外。” 他最后警告性地瞥了上官泰一眼,方才转身大步离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各怀心事的父女。
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东厢院内,只剩下上官徽与上官泰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上官泰确认端木珩已离开,脸上那伪装的关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慌与焦急。
“徽儿……”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急切,“你今日入宫,太后……太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你没有跟端木珩胡言乱语吧?!”
上官徽没有立刻回答。她静静看着父亲,这个在她记忆中永远威严持重的男人,此刻眼底却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凉。
“父亲以为,”她轻声开口,声音干涩,“太后会与我说什么?”
上官泰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慌,强压着情绪道:“为父是担心你!后宫是非之地,太后心思深沉,她若说了什么挑拨之言,你万不可轻信!”
“挑拨?”上官徽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太后告诉我,当年石太傅府上那些‘通敌谋逆’的密信,是经由谁的手,‘忠心耿耿’地呈递到御前!石家上百口人的血,又染红了谁的官袍?”
她的话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上官泰头顶。他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她……她竟真的……”
“所以,这是真的?”上官徽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他,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些所谓的密信,当真是父亲您……”
“住口!”上官泰猛地低吼,额角青筋暴起,“你懂什么!那时是什么光景,你舅父与石砚之已势同水火,先皇心意难测!石砚之那个老顽固又不知进退,即便没有为父,石家也一样在劫难逃!”
他急促地喘息着,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合理:“为父那么做,是为了保全上官家!若不是为父及时站队,就你母亲与石家的关系,上官家也定会被牵连进去,跟着一块陪葬!”
“保全?”上官徽重复着这个词,泪水无声地淌过她苍白的脸颊,眼神却愈发锐利,“用构陷忠良、攀附权奸来保全?父亲,您午夜梦回,可曾听过石家满门的哭嚎?可曾见过阮云归家破人亡、漂泊多年的凄楚?!”
“住口!休要再提那个名字!”上官泰像是被毒蜂刺着一般,厉声打断,他脸上肌肉抽搐,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露出赤裸裸的威胁,“我告诉你,上官徽!此事已过去多年,早已尘埃落定!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若还顾念你兄长,以及上官氏全族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就把你的嘴给我闭紧!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他上前一步,浑浊的眼中满是狠厉:“否则,一旦翻出来,第一个身败名裂就是我们上官家!你以为端木珩能护得住你?到那时,他自身都难保!郑太后和武安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甚至可能揭露此事的人!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早已死透的石砚之,一个无关紧要的阮云归,拉着所有人为你那可笑的‘公道’陪葬吗?!”
上官泰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毒液,试图用家族存亡的重压和对未来的恐惧,彻底摧毁女儿的意志。
上官徽看着他因恐惧和自私而扭曲的面容,听着他那毫无廉耻的威胁,只觉寒凉遍体。她终于看清,在父亲心中,所谓的家族荣耀和自身权位,远比道义、真相和无辜者的性命重要千百倍。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用一种极度失望、极度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上官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父亲,”她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您请回吧。”
上官泰一愣,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你……”
“我累了。”上官徽打断他,“至于该怎么做,女儿……自有分寸。”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父亲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与威胁,骤然转过了身。
上官泰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她冰冷而又僵硬的脊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今日怕是难以达成目的了。
“你……好好想想吧!”他重重叹了口气,终是拂袖而去。
房间里重归寂静。上官徽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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