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锻造间。
所有人都看着格伦,等待他的反应。是暴怒?是拒不认输?还是…
格伦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莱恩。那眼神里,有挫败,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对某种坚固信念被动摇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洪亮和咄咄逼人: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没有质疑结果,而是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那种灌注手法…那种梳理…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还能保证结构稳定?”
莱恩看着这位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势的老人,心中原本那点获胜的得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敬意和一丝不忍。他赢了比赛,却仿佛打碎了一件古老的瓷器。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答,语气没有丝毫炫耀,只有平和的解释:“格伦师傅,我并非刻意求快。我只是…做了一些分析。”
他拿起一件自己修复的胸甲,指着上面的裂纹:“传统的均匀灌注,是为了保证整个回路的能量平衡,这没错。但对于【坚固】这类承受冲击的符文,能量在关键节点(通常是应力集中点)的凝聚度和响应速度更重要。我的预处理步骤,就是先找出这些节点。”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的…感知能力比一般人稍强一些,能更清晰地‘看到’能量流动的紊乱点。我的快速绘制和‘点充’,不是在牺牲品质,而是将更多的魔力和时间,精准地投入到了这些最关键的地方。其他非关键的通路,只要保证畅通和基本能量水平即可。这样整体效率更高,而针对符文主要功能的抗冲击能力,甚至可能更强。”
他顿了顿,总结道:“我认为,修复不等于完全复原。或许可以在理解符文核心功能的前提下,进行更有针对性的、更高效的优化。这并非偷工减料,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可靠’。”
莱恩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格伦尘封了四十年的思维锁孔中。
格伦呆呆地听着,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胸甲。他回想起自己检查时的感觉,莱恩修复的符文,能量光芒或许不那么均匀,但关键点的光芒确实更加凝实…他以前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他追求的是完美的复原,而眼前这个年轻人,追求的却是更高效的“功能实现”。
这无关对错,而是理念的差异。但在这场比试中,对方的理念,结合其特殊的能力,确实产生了更优的结果。
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格伦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将他所有的固执和骄傲都吐了出来。他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
“老了…或许真是我老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敌意,只有一种沉重的接受,“你说得对…你的方法…确实更快,而且…并没牺牲该有的东西。是我…局限了。”
他承认了。尽管艰难,但他承认了莱恩的能力和方法的价值。
这一刻,所有围观者,无论是支持莱恩的还是同情格伦的,都肃然起敬。否定自己坚守一生的东西,需要巨大的勇气。
老锤柄见状,粗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哼!吵完了?闹完了?格伦,你的手艺是好的,但别抱着老黄历不进油盐!莱恩,你的新法子有用,但也别翘尾巴!都散了!活多得是!”
比试结束后,维修所的气氛悄然转变。
格伦不再对莱恩横眉冷对,但也没有立刻变得亲切。他只是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对着一些损坏的装备发呆,偶尔会抬起头,看着莱恩在工坊里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
莱恩也没有因为获胜而沾沾自喜。他深知,格伦师傅四十年的经验和对基础材料的理解,是他远远不及的。那四件完美修复的胸甲,就是传统技艺的巅峰体现。
几天后,工坊里收到一批需要修复的、结构比较复杂的臂甲,上面铭刻的是小型化的【偏斜】符文,对能量回路的精细度要求极高。
莱恩在处理时,遇到了麻烦。这种符文的能量节点非常微小且脆弱,他的“点充”技巧有些难以把握力度,稍有不慎就可能损伤本就脆弱的回路基底。他反复尝试了两次,效果都不理想,进度缓慢。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种‘雪绒钢’底材,性子脆,受不了太强的瞬间能量冲击。你得先用最低档的预热笔,在节点区域轻轻过一遍,让它‘活’过来,再灌注能量,才能吃得住劲。”
莱恩猛地回头,看到格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看着他那件遇到困难的臂甲。
莱恩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他立刻拿起旁边的预热笔,调到最低档,按照格伦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微小节点区域轻轻扫过。果然,那处原本有些晦暗的基底材料,微微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活性光泽。
他再次尝试进行精准能量灌注,这一次,能量丝滑地融入节点,没有丝毫阻滞,完美地固定下来!
“谢谢您!格伦师傅!”莱恩由衷地感谢道。这个看似简单的小技巧,却是他从未在任何手册上学到的、无比宝贵的经验。
格伦“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离开。他看着莱恩顺利解决了那个难题,才又慢悠悠地开口道:“你那种…找节点的方法,是怎么弄的?就靠…感觉?”
莱恩知道老人在试图理解他的世界。他放下工具,认真地解释:“不完全是感觉。更像是一种…内在的‘视觉’?我能感知到能量在材料中流动时产生的细微波动,就像水在水管里流动一样。哪里堵塞了,哪里泄漏了,哪里流速异常,这些‘异常点’通常就是最需要关注和处理的关键节点。”
他尽量用格伦能理解的方式描述:“您的经验,是靠无数次重复积累下来的‘手感’和‘眼力’,知道哪里容易出问题。而我的方法,更像是每次修复时,都进行一次快速的‘诊断’,直接找到当前这件装备独有的‘病因’。”
格伦若有所思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他喃喃自语:“诊断…病因…直接看…” 他似乎在努力将这种全新的概念,纳入自己固有的知识体系中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指着莱恩刚才修复的那件臂甲上一个非常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接缝处说:“就算你找到了节点,灌注也得小心。这个地方,是两次锻打的接缝,能量流过这里会比周围稍微慢一丝。你刚才的灌注强度,在这里留了个极微小的能量涡流,平时没事,但如果长时间承受高强度冲击,可能会从这里最先产生疲劳断裂。”
莱恩心中一震,立刻集中感知力仔细探查那个接缝。果然!在格伦的指点下,他察觉到了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滞留感!这是他完全忽略掉的细节!
“我完全没注意到!谢谢您指点!”莱恩再次诚心道谢。这是材料的奥秘,是时间赋予的经验,无法取巧。
格伦摆了摆手,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哼,知道了就好好记着。新技术…有点用,但老经验,也未必全是糟粕。”
说完,他背着手,踱着步子走开了。
莱恩看着老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意。这场比试,没有真正的输家。他证明了新方法的效率和价值,而格伦师傅,则用他深厚的底蕴,给他上了关于“品质”更深层次的一课。
对立开始消融,一种基于相互认可、甚至带有一丝师徒意味的有限交流,悄然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维修所里,传统与革新,经验与效率,第一次不是以对抗,而是以一种微妙而积极的方式,开始了融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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