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看着徐光启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才收回目光。
魏忠贤适时递上一份名单:“皇爷,这是奉旨入京的老将与子弟名单,郭琥、陈策、秦良玉…… 还有张家的张同敞,都在上面。”
朱由校接过名单,指尖抚过 “秦良玉” 三个字,眼前不由得浮出历史书上的记载 —— 她率白杆兵驰援京师,丈夫马千乘含冤而死,儿子马祥麟战瞎一目仍死守山海关,一家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 “孤寡无依” 的结局。
“陈策” 的名字也刺眼。
他想起这人天启元年在辽东战死,身中十余创仍死战不退,麾下子弟兵无一人投降。
还有郭琥,后来守蓟镇时被言官弹劾 “畏敌不前”,竟郁郁而终。
朱由校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骨血,却在旧时光里被辜负、被牺牲,最后伴着王朝的覆灭埋进了黄土。
“魏忠贤。” 他抬头时,声音里带着股沉劲,每个字都砸得扎实。
“这些人到了京城,住处、用度,都按最高规格备着。秦家的白杆兵要是愿意来京,也给他们留着编制,粮饷从内帑出。”
魏忠贤忙应:“奴才记下了!”
朱由校又看向窗外,紫禁城的飞檐上已落了层薄雪,像覆了层霜。
他想起关外的建奴,想起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暗自攥紧了拳:“这一世,朕不让他们再流血殉国。要让他们封侯裂土,跟着朕把大明的疆土,拓到山海关外,拓到南洋去。”
魏忠贤没敢接话,只垂着头。
他能感觉到皇爷身上的劲 —— 那是要把旧日子翻过来的狠劲。
辽东沈阳城外,雪下得比京城更密,鹅毛似的往地上砸,转眼就积了半尺厚。
熊廷弼披着件猩红披风,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白茫茫的荒野。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他却没眨眼,睫毛上都结了层白霜。
“部堂,雪这么大,建奴的马队怕是过不来了。” 亲兵捧着碗热汤,递到他手里,汤碗边还冒着白气。
熊廷弼接过汤,没喝,只看着城下 —— 三个月前,努尔哈赤带六万大军来攻,被他用 “坚壁清野 + 火器守城” 打退了;八月蒲河一战,两万建奴又被他设伏杀得大败,现在建奴缩在赫图阿拉,连过冬的粮都凑不齐。
“努尔哈赤熬不过这个冬天。” 熊廷弼低声道,眼里有光,像雪地里燃的火,“等开春,我带十六万新军出去,先收抚顺,再捣赫图阿拉,看他还怎么蹦跶。”
他这话说得有底气。
自万历四十八年接任辽东经略,他没日没夜地整军 —— 招流民补兵额,造火器修城墙,现在沈阳、辽阳两座坚城连成片,明军兵力从八万涨到十六万,早不是萨尔浒之战时的散沙了。
可底气刚涌上来,就被一阵烦躁压了下去。
“部堂,刘先生来了。” 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幕僚刘怀南快步走上城楼,手里捏着封信,脸色难看得像冻住的猪肝:“部堂,京里又来信了 —— 冯三元弹劾您‘拥兵不战’,御史张修德更狠,说您‘驱赶流民、破坏辽阳’,还要陛下罢您的官!”
熊廷弼把汤碗往城垛上一放,“哐当” 一声,汤汁溅出来,在石墙上瞬间结了层冰。
“又是这些言官!” 他咬着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老子在关外冻着饿着,替他们守着家门,他们倒好,坐在京城暖房里,拿着笔杆子往死里捅我!”
“部堂息怒。” 刘怀南忙劝,声音发颤,“信里还说,吏科给事中魏应嘉那边松了口,说只要…… 只要送两万两银子过去,他就帮着压下这些弹劾。”
“两万两?” 熊廷弼气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辽东军饷都还欠着三个月的,士兵们连棉袄都穿不暖,我哪来的银子喂他们这些蛀虫!”
他猛地转身,披风扫过雪堆,雪沫子溅了一地:“这辽事要是坏了,绝不是坏在我手里,是坏在他们这些只认银子的言官手里!”
“可眼下总得先过这关。” 刘怀南叹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您刚打了胜仗,要是被言官参倒了,岂不是给建奴送了大礼?要不…… 我从军饷里先挪两万两?”
熊廷弼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里积了雪,半晌才道:“别动军饷,那是士兵的命。”
他从怀里摸出个玉佩,玉质温润,是块老玉,边角都磨圆了:“这是先母留的,去沈阳城里当了,再凑凑,看能不能凑出五千两,先送过去堵堵嘴。”
他顿了顿,又道,声音沉得像城楼下的冻土:“光送银子没用。你替我写封奏疏,给陛下递过去 —— 就说辽地已转危为安,若朝廷信不过我,我愿缴回尚方宝剑,卸了这经略的职,只求别让辽事毁在谗言里。”
刘怀南忙点头:“晚生这就去写!”
熊廷弼望着漫天飞雪,心里堵得慌。
他不怕努尔哈赤的刀,就怕京城来的笔 —— 那些轻飘飘的字,比建奴的弓箭还能杀人。
三日后,熊廷弼的奏疏递到了乾清宫。
朱由校正翻着徐光启送来的武学教材,魏忠贤把奏疏递上来:“皇爷,熊经略的奏疏,说要缴尚方宝剑呢。”
朱由校接过奏疏,看到 “辽地现已转危为安,为臣却要由生向死了” 那句时,眉头皱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再往下看 “愿缴回尚方宝剑,被陛下免职”,指尖在纸上重重一按 —— 这熊廷弼是被言官逼得没办法了,才用这招以退为进。
“传内阁的人来。” 朱由校把奏疏往案上一放,声音里带着气。
没多久,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就进了殿。
三人见案上摆着熊廷弼的奏疏,都心里有数,垂手站着等旨意,谁也没先说话。
“熊廷弼的奏疏,你们都看看。” 朱由校指了指奏疏,“说说,该怎么票拟?”
刘一燝抢先一步站出来,躬身道,声音透着 “恳切”:“启禀陛下,时下朝臣对熊廷弼多有不满。御史张修德弹劾他‘破坏辽阳、驱赶流民’,冯三元说他‘拥兵不战、靡费粮饷’,物议沸腾啊。”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朱由校,语气 “公允” 得刺眼:“辽事重大,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熊廷弼是否称职,该不该换经略,臣以为当开廷议,让群臣公议,如此才显公允。”
朱由校心里冷笑 —— 开廷议?朝堂上大半是东林党的言官,开廷议不是要逼熊廷弼下台是什么?
他早听说刘一燝和辽地的军镇有勾连,怕是收了好处,想换个听话的经略,好中饱私囊。
“元辅怎么看?” 朱由校没接刘一燝的话,看向方从哲,目光里带着探。
方从哲忙道:“陛下,熊廷弼自任经略以来,没打过大败仗,还两次击退建奴,把辽东兵力从八万涨到十六万,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账本上都记着的。”
他瞥了眼刘一燝,声音沉了沉:“骤然换将,恐动摇军心,建奴要是趁机来攻,得不偿失。臣以为,现在不该换经略。”
韩爌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像怕得罪人似的:“陛下,方阁老说的是,熊廷弼守城确实有一套。可朝廷给辽地拨了那么多粮饷,不是让他只守着沈阳、辽阳的。”
他语气淡淡的,却句句往熊廷弼身上扎:“半年了,没收复一寸失地,这经略当得,确实不算称职 —— 守城尚可,却无拓土之胆略。”
三人说完,都看向朱由校,等着他拍板。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雪粒打在窗纸上的 “沙沙” 声,像在数着谁的心思。
朱由校没看他们,指尖在熊廷弼的奏疏上划着,划到 “两次击退建奴” 那句时,突然抬眼,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刘一燝:“刘阁老说要开廷议?”
刘一燝心里一突,后背莫名发寒,忙道:“臣是觉得,公议更显公允。”
朱由校没说话,只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没到眼里,反倒带着股冷意,像窗外的雪。
他心里清楚,刘一燝是巴不得熊廷弼下台,可辽东经略这位置,眼下除了熊廷弼,谁能顶得住?王化贞?那货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去了辽东就是送菜。
“你们先别走。” 朱由校放下奏疏,端起茶盏,指尖在茶盖沿上敲了敲,“朕再想想。”
方从哲三人愣了愣 —— 以往议完事陛下都会让他们退下,今天怎么留了下来?
但他们不敢多问,只得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暖阁里又静了下来。
朱由校喝着茶,眼角的余光瞥见刘一燝悄悄和韩爌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微微点头。
他心里更定了 —— 这辽东经略,绝不能换。
等会儿,就得给这几个阁臣说清楚,谁才是大明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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