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哗哗流淌，浸透了我们早已湿透、沾满泥污的衣裤。瘫坐在狭窄河岸上的众人，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残魂，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茫然。金万贯那张带着最后一丝精明与释然的脸，在他被甩飞、被落石掩埋的瞬间，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沉默。只有水声和压抑的啜泣。
云梦谣低声啜泣着，徒劳地整理着空空如也的药囊。公输铭蜷缩在角落，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陆知简靠着岩壁，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林闻枢默默检查着仅剩的、几乎报废的装备，脸色阴沉。萧断岳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他低吼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玄尘子闭目调息，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拂尘，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罗青衣静立水边，墨绿裙摆被河水浸湿，她望着黑暗的河道上游，那里是藤宫彻底崩塌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和左臂那蛰伏却依旧存在的阴寒。金万贯最后推开我时的那一撞，他口中涌着血沫说出的“亏本买卖”，如同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神经。愤怒、悲伤、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最终，还是玄尘子率先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此地气脉因藤宫崩塌而紊乱，恐生异变。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他的话将众人从悲恸中拉回现实。是啊，我们还活着，就必须继续走下去。
罗青衣指向河道下游：“水流的方向…有新鲜空气，距离地表应该不远。”
我们强撑着站起身，相互搀扶着，沿着冰冷湍急的地下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跋涉。河道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时需要涉过齐腰深的冰冷河水，有时需要攀爬湿滑的巨石。每个人都透支着体力与意志，沉默地前行，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幽暗的河道中回响。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妖异的光芒，而是自然的、来自外界的天光！
“是出口！”公输铭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每个人疲惫的身体。我们加快脚步，向着那光亮处奔去。
光亮越来越近，伴随着轰隆的水声。终于，我们冲出了幽暗的河道，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希望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击得粉碎！
我们确实来到了山体外围，但所处的位置，却是一处绝壁中段突兀伸出的狭窄岩石平台！平台下方，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巨大的水声来自我们右侧，一道磅礴的地下瀑布从更高的山腹中冲出，如同银河倒泻，砸入下方的深渊，激起漫天水雾。而出口，就在瀑布后方，隔着那奔腾的水幕，遥不可及。
更要命的是，我们身后的山体内部，传来连绵不绝的闷响和震动，崩塌正在向这边蔓延！脚下的平台也在微微颤抖，碎石不断从边缘滚落。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身悬绝壁！
“他娘的！玩我们呢！”萧断岳看着眼前的绝境，忍不住破口大骂。
“看对面！”林闻枢指着瀑布对面的崖壁，“那里有一道裂缝，可以攀爬上去！”
众人望去，果然，在瀑布水幕对面约十几丈远的崖壁上，有一道垂直的、看似可以攀附的岩缝。但中间隔着奔腾的瀑布和深渊，如何过去？
“飞虎爪！”萧断岳立刻从背包里取出飞虎爪，“我试试能不能抛到对面，固定住！”
他抡圆了飞虎爪，用尽力气向对面崖壁抛去！
咔哒！飞虎爪精准地扣住了对面岩缝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
萧断岳用力拉了拉，还算牢固。“我先过去！固定好绳索再接应你们！”
情况危急，不容犹豫。萧断岳将绳索另一端在我们这边的岩石上固定好，然后抓住绳索，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对面荡去！
身影在瀑布蒸腾的水汽中划过一道惊险的弧线，重重地撞在对面的崖壁上。他闷哼一声，手脚并用，迅速攀住岩缝，固定好自身，然后向我们打出安全的手势。
“快！一个接一个！平台要撑不住了！”玄尘子急声道。
崩塌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脚下的平台颤抖得更加厉害。
“云姑娘，公输，你们先走！”我对着云梦谣和公输铭喊道。
云梦谣咬了咬牙，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她抓住绳索，学着萧断岳的样子，向对面荡去。虽然惊险，但她身手灵巧，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对岸，被萧断岳拉了上去。
接着是公输铭，他年纪小，体重轻，荡过去时更是惊险万分，几乎是被萧断岳一把捞过去的。
“陆先生，林先生，你们快！”我看着脸色发白的陆知简和林闻枢。
陆知简推了推眼镜，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抓住绳索荡了过去。林闻枢紧随其后。
就在林闻枢刚刚到达对岸，还没来得及站稳的瞬间——
轰隆！
我们脚下的平台边缘，一大块岩石彻底崩裂，坠入深渊！平台面积瞬间缩小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
“道长！青衣！逍遥！快！”对岸的萧断岳嘶声大吼。
“走！”玄尘子对我喝道。
“你们先！”我坚持道。罗青衣消耗巨大，玄尘子年长，我必须断后。
玄尘子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抓住绳索，身形飘逸地荡了过去，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接着是罗青衣。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抓住绳索，墨绿身影划过水幕，稳稳落在对岸。
现在，只剩下我一人，留在这即将彻底崩溃的死亡平台上！
崩塌已经近在咫尺，头顶不断有巨石落下！我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通道里喷涌出的灼热气流和烟尘！
我猛地抓住绳索，最后看了一眼这夺走了金万贯性命的绝地，双脚用力一蹬，向着对岸荡去！
身体在空中飞荡，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瀑布的轰鸣和崩塌的巨响。冰冷的雨丝和水珠拍打在脸上，带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我即将到达对岸岩壁的瞬间——
崩！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固定在我这边平台的绳索根部，因为岩石的彻底崩裂，猛地松脱！巨大的拉力瞬间消失，我荡到弧线最高点的身体猛地一滞，随即向着下方的深渊坠去！
“逍遥！！！”
对岸传来数声撕心裂肺的惊呼！
完了！
强烈的失重感攫住了我！
千钧一发之际，对岸的萧断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半个身子探出崖壁，一只手死死抓住这边绳索的末端，另一只手猛地向下伸出！
而几乎同时，玄尘子拂尘挥出，卷向我的腰部！罗青衣的翠芒也如同灵蛇般缠向我的手臂！
下坠之势猛地一顿！
我的指尖，堪堪触到了萧断岳满是老茧和血迹的手掌！
“抓住！”萧断岳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扯！
玄尘子和罗青衣也同时发力！
借着这三股力量，我猛地向上一挣，另一只手终于也抓住了崖壁的缝隙！
“快上来！”萧断岳大吼。
我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身后，那块承载了我们太多痛苦与挣扎的平台，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彻底分崩离析，化为无数碎石，坠入无尽的深渊，连同那条奔流的地下河出口，一同被埋葬。
当我终于被拉上崖壁，瘫倒在相对安全的岩缝中时，整个人如同虚脱，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没有人说话。金万贯不在了，我们失去了一个同伴，但剩下的人，终究是从这绝地之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抬头望去，透过瀑布溅起的水雾，能看到一线天空，以及需要继续攀爬才能抵达的崖顶。
藤宫已毁，妖胎已灭，但付出的代价，和那被埋葬在深渊之下的秘密，将成为我们所有人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短暂的休整后，我们必须继续向上，离开这该死的太行山。而前方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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