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安顿,决定在此定居的男子打算向女掌柜打听些事,便溜达下楼。大堂里已点起油灯,女掌柜正对着账本拨算盘,眉头微蹙,像是在跟数字打架。伙计小六则拿着抹布,对着桌子使劲,仿佛那桌子跟他有仇。
男子溜达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店掌柜,忙着呢?”
女掌柜抬起头,一见是他,立刻换上笑脸:“哟,是客官啊!怎么,是房间有蜘蛛网网住了您,还是张师傅的荷包蛋咸得您下来讨水喝?”她眼角弯弯,带着显而易见的打趣。
男子拱手,配合着演:“娘子明鉴,蛋咸淡适中,蜘蛛…呃,暂时还没拜会。是在下有点小事想请教。”
旁边小六立刻端着抹布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客官您说!是不是缺枕头?还是嫌被子薄?咱店虽小,服务周到!”
男子失笑:“都不是。是想问问,咱这镇子上,可有哪家铺子还缺伙计?能管饭就成。”
“嚯!”小六夸张地一拍大腿,“客官您这动作也太快了!刚卸下行囊就要扛活计?咋啦,是咱店钱收太狠,给您刮干净了?”他说着还冲老板娘挤眉弄眼。
女掌柜作势要用算盘敲他:“去!分明是你口水多过茶,耽误了客官用饭功夫!”她转回头,将林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笑吟吟道:“不过客官,您这通身的气派,看着可不像寻常找活计的人。怎么,是被我们这小镇的山水勾了魂,打算长住啦?”
男子早有准备,从容笑道:“店家娘子好眼力。在下林安,沧州人氏,前些年父母早故,今年家乡又遭了水,无奈南下来投亲,可惜亲戚没找着,盘缠倒快找不着了。”他叹了口气,摊摊手,“见贵地山好水好人更好,便想寻个落脚处,挣点饭钱,也从长计议。”
“林安…安家立业,好名字!”女掌柜点点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不知林客官都有些什么看家本领?我们这小镇虽偏,招伙计也得有点真章。总不能去粮店扛包,您这身板”她故意顿了顿,眼含笑意“瞧着像是读书人。”
小六在一旁抢答:“就是!客官您会写家书不?年底帮刘婶给她儿子写封信,准能换二斤腊肉!”
林安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逗乐:“读书识字略知一二,但不敢骗…呃,误人子弟。倒是…早年随家乡一位老郎中学过几年,认得几味草药,治不了大病,但头疼脑热、腰酸背痛还能凑合。不知镇上可有医馆需要个打下手的?”
“哎哟!”女掌柜眼睛一亮,拍手笑道,“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镇东头‘济世堂’的王老郎中,前儿还念叨眼神不济,就想找个眼神好、手脚麻利、识药性的后生呢!”
小六立刻来了精神,窜到林安面前:“客官!林先生!您真会看病?那您快给我瞧瞧!我最近老是没精神,吃饭不香,睡觉不沉,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他一脸夸张的忧愁。
林安见状忍住笑,故作严肃地示意他伸手,搭上脉,又看了看他舌苔,沉吟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小六被他这表情吓住了,声音发颤:“先、先生…到底咋样?”
林安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六哥啊…你这病…唉…”
小六脸都白了:“难道…真是…?”
“没猜错”林安沉痛点头:“乃是不治之症。”
“哇!”小六惨叫一声,一把抓住女掌柜的袖子,“掌柜的!我不行了!我死后,您一定替我照顾好我爹娘!还有…还有…”他泪眼汪汪,“记得多烧几个漂亮的女纸人给我!我还没娶媳妇呢!!”
女掌柜哭笑不得,使劲抽出袖子,戳了下他脑门:“蠢材!你看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在唬你呢!”
小六一愣,扭头看林安。只见林安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小六哥,你这病确实是不治之症。”
“你看!他还说!”小六又要嚎。
“因为无需治啊!”林安笑道,“你就是白日劳累,晚上又不知跑去哪里疯玩,睡得太晚,作息紊乱,导致气血略虚。多休息几日,按时吃饭睡觉,自然就好了。这哪需要药治?所以叫‘不治之症’。”
小六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悻悻道:“先生!您这可太吓人了!我差点连遗书都想好怎么写了!”
林安拱手笑道:“赔罪赔罪,是小生的不是。”
女掌柜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此时也笑着伸出手腕:“林先生这看病的方式倒是别致。来,也给我瞧瞧,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治之症’?”
林安从善如流,示意老板娘将手放在柜台上,三指搭上她的腕脉。指尖触及温润皮肤,他垂眸凝神片刻,却并未立刻说话。
大堂里仅剩的几位客人也好奇地望过来。
过了一会儿,林安才抬眼,看着老板娘,微微一笑,却不提脉象,反而问道:“还未请教掌柜芳名?仙乡何处?生辰几何?”
女掌柜一怔,脸颊微热,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林安指尖虚虚按着。“林先生,您这是看病呢,还是算命呢?这跟脉象有何关系?”
林安笑意更深,目光清亮:“脉象显示娘子劳心劳力,肝火略旺,需静心调养。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在下除了略通医术,对卜算之道也知晓皮毛。只是想看看,娘子与我这沧州逃难来的外乡人,八字合不合,有没有那么点…坐堂问诊的缘分?”
老板娘脸上“唰”地飞起两朵红云,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呸!我看您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哪有这样看病的!”
林安见好就收,哈哈一笑,也不再逗她,正色道:“娘子恕罪,玩笑而已。您身体无大碍,只是平日里操心太过,思虑过重,以致偶有失眠、肩颈酸沉之感。可用合欢花、酸枣仁少许泡水代茶饮,睡前以热毛巾敷颈,会舒缓许多。”
老板娘听他准确说出症状,脸上红晕未退,眼神却缓和下来,嘀咕道:“算你还有点真本事…”
这时,旁边那几位看热闹的客人也围了过来,纷纷开口:
“小先生,也给我瞧瞧?”
“帮我看看这老寒腿…”
“我最近吃饭不消化…”
林安连忙拱手,歉然道:“诸位乡亲见谅!在下所学粗浅,尚未出师,不敢随意给人诊脉开方。今日已是班门弄斧,若真有不适,还需去寻镇东王老郎中才是正理。失礼了,失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转身快步上楼,刚走了两三阶,身后突然传来老板娘清亮带笑的声音。
“喂!那位沧州来的林先生——!”
林安脚步一顿,疑惑回头。
只见女掌柜倚着柜台,一手托腮,灯光映得她眼眸亮晶晶的,脸上带着几分狡黠又大方的笑意:“方才不是问得挺仔细?怎的,听了诊金就吓跑了?告诉你,我叫秦月娥,元和七年生人,祖籍便是这清水镇往下三十里的秦家坳!”
她语速不快不慢,字字清晰,客栈里还没走的零星客人和小六都竖起了耳朵,好奇地瞅着这场景。
林安明显愣住了,站在楼梯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月娥瞧着他那呆样,笑意更深,声音扬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戏谑:“不过嘛——林先生,我可先把话说前头,我这人可不好养活!想娶我过门,聘礼少了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那可是门儿都没有!还得包我一日三餐有肉,四季衣裳崭新!”
“噗——”
“哈哈哈!”
底下的客人和小六顿时爆出一阵大笑,这老板娘也太敢说了!
林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报价”惊得目瞪口呆,脚下一个趔趄,竟是踩空了一阶!
“哎哟!”
他身体猛地一歪,眼看就要狼狈地滚下楼梯,幸好他反应极快,手臂猛地伸出,一把牢牢抓住了旁边的木质扶梯,稳住了身形,只是姿态颇有些狼狈。
“哈哈哈哈!”楼下众人见他这反应,笑得更欢了。小六更是笑得直拍大腿:“先生!您这还没过门呢,腿就先软了?”
秦月娥也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眼波流转间尽是得逞的俏皮:“林先生,走路可得当心点。这要是摔坏了,我可不会心疼——还得找您赔我们家楼梯呢!”
林安稳住心神,站在楼梯上,看着楼下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脸上竟也有些微微发烫。他摇了摇头,对着下方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认输的笑意:“秦掌柜家底丰厚,要求…呃,甚是合理。是在下唐突,高攀不起,高攀不起!这楼梯…我下次一定小心走着,绝不敢摔坏了。”
说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加快脚步转身上了楼,身后那阵善意的、快活的哄笑声仿佛追着他一般,直到他关上房门才隔绝在外。
背靠着门板,林安还能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笑谈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这清水镇的日子,看来是注定平淡不了了。而那位叫秦月娥的女掌柜…更是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