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了最后一点鱼干,猫儿们心满意足地散开,有的舔爪洗脸,有的窝在柳树下打盹,还有的跃上溪畔嶙峋的怪石,好奇地打量着并排沿溪流缓缓行走的两人。
溪水声淙淙,像永不停歇的伴奏。两人沿着蜿蜒的溪边小径缓缓走着,鹅卵石在脚下偶尔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柳枝,在秦掌柜鹅黄色的衣裙上投下晃动光斑。林安稍稍落后半步,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他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小镇时,见到归云客栈的掌柜是个年轻姑娘,还曾有些讶异。如今看来,这份早熟的担当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先生在王老郎中那儿,一切都还顺利吗?”秦月娥转过头来问,打断了林安的思绪。她的眼睛很亮,带着纯粹的关切。
林安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嗯,王老先生仁心妙手,待我也极有耐心。从前只知些粗浅的跌打损伤处理,如今才真正窥见医道精深,草木皆有其性,很有意思。”他顿了顿,想到那个总围着自己转的少年,语气不自觉温和了些,“阿竹也懂事,学得认真,虽然偶尔毛手毛脚,但心是好的。”
“那就好。”秦月娥眉眼弯弯,“王老郎中是好人,虽说有点孩子气,但镇子上谁不说他一声好。阿竹那孩子以前也常来客栈送药,活泼得很。”
“客栈里呢?孙婆婆、张师傅、文先生、小雅还有小六,都还好?”林安自然地将话题抛了回去。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听她用轻快的语调说起那些琐碎的日常,那里面有一种扎实的生活气息,是他过往岁月里少有接触的。
“都好着呢,”秦月娥果然笑了起来,如数家珍,“孙婆婆前两天还念叨腰疼,用了你前两天让阿竹送来的膏药,说舒服多了,正要谢你呢。张师傅琢磨了一道荷叶粉蒸肉,香得不得了,改日你得空来尝尝。文先生还是老样子,账本看得紧,小雅那丫头跟着她娘学写字,像模像样的。小六嘛,跑堂手脚麻利,就是前两天打碎了个碗,心疼得他直咧嘴……”
林安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客栈里那忙碌又温暖的景象。那是一种他正在慢慢熟悉,却依旧觉得有些新奇的热闹。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身旁这个年纪轻轻却将这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姑娘,由衷道:“秦掌柜年纪虽轻,却能打理好一整个客栈,上下服帖,很是不易,很了不起。”这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秦月娥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低下头,嘴角那点笑意淡去了,染上些许复杂的意味。她无意识地捻着手中刚刚折下的柳条,声音轻了几分:“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没办法的事。”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该如何继续,又像是这些话早已在心里积压了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倾泄的出口。“母亲在我和弟弟还小的时候就病逝了,父亲……前几年也撒手走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虽说懂事,但他当时还小,要读书,将来还要考科举,不能断了前程。我不出来撑着,这个家就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怼,只是陈述,反而更显得沉重。
林安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阳光勾勒出她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但那份稚气却被眉眼间过早出现的坚韧压了下去。他忽然想起自己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大概是在庙堂江湖里挣扎,在刀光剑影中寻求一线生机。同样是背负,她的担子是关于一个家的生计和希望,沉甸甸地压在她年轻的脊梁上,却依旧能让她笑着说起客栈里的趣事。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漫开,有同情,有钦佩,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都是被命运推着早早长大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缓,带着一种鲜少外露的真诚:“令尊令堂在天之灵,必会以你为荣。你做得很好。”这话出自真心。他能看出,她并非仅仅在勉强支撑,她是真的将那份责任扛了起来,并且努力做得周全。
他稍作停顿,似乎想将话题从这片沉重的云翳下引开,带着些许自然的好奇问道:“原来秦掌柜还有一位弟弟?多大了?”
秦月娥听到林安问起弟弟,脸上那份因提及往事而浮起的淡淡阴霾散去了些,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嗯,有个弟弟,叫秦文轩。”她声音轻快了许多,“他呀,读书还算争气,前年已经中了秀才。”说到“秀才”二字时,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映入了溪水里最亮的那片光。
“也是他运气好,去岁在府学里文章做得不错,被一位在省城书院讲学的老翰林看中了。”秦月娥的语气里带着感激与庆幸,“老先生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所以如今人已在省城求学,说是那边书院好,同窗也多俊才,能开阔眼界。”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溪水流去的方向,仿佛能望见遥远的省城。“这几年正是要紧的时候,先生说他底子好,专心攻读,下次秋闱大有可为。所以……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住上几日。”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但很快又被更多的期盼所覆盖。“只要他好,能读出个名堂来,我在家辛苦些也没什么。”
林安静静地听着。他虽对科举仕途并无太大感触,但也明白“秀才”功名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被省城大儒看中是多么难得的机遇。他更能听出秦月娥话语里那份全心全意的支持与牺牲。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她或许不曾读过多少诗书,却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为弟弟撑起了一片能够安心读书的天空。这份手足之情,这种平凡的坚韧,在他经历过的那些江湖恩怨、利益倾轧面前,显得格外纯粹和珍贵。
“原来令弟已是秀才公,还是名师高徒,”林安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许,“前途不可限量。秦掌柜持家有方,功不可没。”他这话并非虚言奉承。他见过太多人家,莫说供出一个秀才,便是能让子弟安心读几年书的,已是不易。这其中的艰辛,他大抵能想象。
秦月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忙摆摆手:“我哪里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主要是文轩自己肯用功。”但她眼里的笑意却掩不住,像是所有辛苦在弟弟的成就面前都变得值得起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潺潺的溪水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着风声、水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归鸟啼鸣,气氛宁静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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