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将近的气氛如同逐渐升温的泉水,慢慢浸润了整个清水镇。西主街的商铺门口陆续挂起了应景的彩绸,连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丝比往日更甜腻的糖果糕点的香气。
济世堂内却上演着日常的一幕。王老郎中今日似乎心情极好,并未正襟危坐地看诊,反而背着手,踱到正在努力辨认药材的阿竹身后,忽然“嘿!”地大喝一声。
阿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甘草差点扔出去,哭丧着脸回头:“师父!您又吓我!”
“嘿嘿,”王老郎中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摇头晃脑,“瞧你这胆子,比那惊弓之鸟还小,以后怎么独当一面?说不定哪天夜里出诊,被只野猫吓得把药箱都丢了!”
林安在一旁熟练地分拣着药材,见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早已习惯了这一老一少的玩闹。他刚想开口替阿竹解围,目光瞥见门外,动作微微一顿。
“师父,好像有官差来了。”林安出声提醒。
王老郎中闻言,立刻收起玩笑神色,但并非变得严肃,而是好奇地探出头去,像个老小孩一样张望:“哦?官差?是来买跌打酒还是来收税的?”
只见一名年轻捕快步履匆匆地走进杏林巷,来到济世堂门口,恭敬地向王老郎中行礼:“王老先生,打扰了。”
“哟,是小川啊!”王老郎中显然认识他,“怎么,你爹的老寒腿又犯了?还是你小子练功又扭着哪儿了?说了多少次了,练功要循序渐进……”
年轻捕快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多谢老先生挂心,家父和小的都好。今日是奉镇长之命,来找林安林先生的。”
“找林安?”王老郎中眼睛一亮,更加好奇了,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仿佛在打听什么趣闻,“找他作甚?这小子难道在外面闯祸了?不像啊,他可比阿竹这皮猴稳重多了!”说着还嫌弃地瞥了阿竹一眼。
阿竹:“……” (委屈巴巴)
年轻捕快被老先生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近来州府下文,要求各镇核查登记境内新增人口,尤其是去岁沧州水灾后迁来的流民安置情况,以便统筹善后,分发些可能的抚恤。镇长吩咐了,务必办好此事,也是对诸位落难乡亲的负责。”他说着,脸上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
王老郎中听完,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随即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旁边的林安,挤眉弄眼道:“听见没?衙门挂号了!以后就是咱们清水镇正儿八经的人了!可不能再藏着掖着有什么小心思喽!”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林安神色不变,恭敬道:“老先生说笑了。”随即对赵小川拱手,“有劳差爷跑一趟,林某这就随您前去。”
王老郎中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早点登记完早点回来干活!阿竹——”他猛地转头。
阿竹一个激灵:“在!”
“你师兄不在,这些药材,”王老郎中指着林安刚才分拣的那一堆,“就归你弄了!分错了晚上不许吃饭!”
阿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林安无奈地笑了笑,对年轻捕快做了个请的手势:“差爷,请。”
年轻捕快看着这有趣的师徒三人,忍着笑,再次向王老郎中行礼告辞,这才带着林安走出药堂,朝着南区的镇公所走去。
看着两人走远,阿竹愁眉苦脸地对着那堆药材唉声叹气。
王老郎中却不再玩闹,他踱回诊桌后,慢悠悠地坐下,拿起一本医书,似模似样地看起来,只是嘴里若有似无地嘀咕了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登记一下也好……省得总有些家伙疑神疑鬼……”他悠哉悠哉地翘起脚晃了晃,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林安随着年轻捕快赵小川走出杏林巷,拐上了较为宽敞的东主街。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算太多,多是赶早市的摊贩和提着菜篮的妇人。
林安表面平静,心下却飞快权衡:“称呼不能太亲近,也不能太生分,需保持恰到好处的尊重与距离。这小川兄弟面色和善,或许是个突破口。”
两人并肩走着,林安侧过头,语气温和地开口:“还未请教差爷如何称呼?”
那年轻捕快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摆手道:“林先生太客气了,我叫赵小川,你直接叫我小川就行!我就是个学徒,跟着师父学跑腿办事儿,当不起‘差爷’这么叫。”
他笑容爽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些许腼腆,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态度谦和,不似作伪,只是衙门里的人再年轻还是谨慎一点好吧。”听完赵捕快的言语,林安心下想到。
“原来是赵捕快。”林安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那便有劳小川兄弟带路了。”
“嗨,这有什么劳不劳的,本就是我的分内事。”赵小川摆摆手,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林先生,你别担心,就是例行登记一下,问清楚籍贯、来历、如今作何营生之类的,存档备查。周镇长吩咐下来的,对咱们今年收留的沧州乡亲都得上心。”
林安心底回忆着“周镇长…上次做饭时似乎见过一面,确像个和气的中年士绅。”
他似乎怕林安紧张,主动介绍起情况,语气里满是对上级的敬重:“周镇长人特别好,是咱们镇上有名的和气人,办事公道,体恤百姓。你见了就知道,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接着,他又略带自豪地提到了自己的师傅:“我现在跟着咱们所里的老捕头——郑捕头学习。郑捕头那才是真有本事的人,镇上大大小小的事都门清,经验老道,对我们也严格,但人是顶好的!”
林安一边保持温和表情听着年轻捕快的话语,一边心中盘算“郑捕头…这名字记下。经验老道的捕头往往更难应付。小川如此推崇其师,看来这位郑捕头在镇公所颇有分量。”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给林安吃定心丸:“所以林先生你放宽心,就是走个过场,登记清楚了对你自己也好,以后在镇上落户生根,都更方便不是?”
“无论真假,表现得安心感激总没错。这小川兄弟热情单纯,不像心有城府之辈,倒是可以稍微信任几分。但登记之时,每一句话都需再三斟酌,绝不能与之前对王老和秦月娥说的有任何出入。沧州水灾、家人尽散、逃难至此……这套说辞早已烂熟于心,务必滴水不漏。”林安闻言,内心也是下定决心。
林安听着他热情而坦诚的话语,脸上露出适当的、带着些许感激的微笑:“原来如此。多谢小川兄弟告知,这般说来,我心里确实踏实多了。”
他语气真诚,恰到好处地回应着赵小川的善意,两人一路闲聊,主要是赵小川在说,林安偶尔附和或提问,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十字路口,转向南北向主街的南段,镇公所那略显肃穆但并不威严的青瓦灰墙建筑已然在望。
“镇公所…终究还是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这清水镇的衙门,是何等章程。” 林安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随着赵小川走向那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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