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76号那间宽敞而空旷的办公室，楚夜明没有开灯，只是任由窗外的月光，将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长又扭曲。
他反复咀嚼着苏曼丽给出的每一个信息点：城郊废弃的第三仓库，最新的德国造毛瑟军用手枪，一个神秘的日本商人。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枚包裹着蜜糖的毒针，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吃下的肥肉。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李三，带上上次行动里，所有记功的弟兄，到我办公室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冷意。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三带着七八名行动队的绝对心腹走了进来。这些人，都是在上次铲除王强的行动中，见过血，也分过钱的，对他楚夜明已是死心塌地。
“楚爷！”李三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哈腰，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楚夜明没有废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自己凭记忆绘制的上海郊区地图，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我刚得到线报。”他的神情凝重，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有一伙从江北流窜过来的土匪，过江龙，手黑得很。”
“他们不知道从哪搭上了线，要和军统的人，抢一批货。”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用红笔圈出的位置。
“地点，就在城郊的赵家仓库。货，是军火。”
“军火”两个字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李三更是两眼放光，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楚爷，您的意思是……？”
他悄悄做了一个黑吃黑的手势，脸上满是嗜血的兴奋。
“没错。”楚夜明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丁主任那边，我会想办法瞒过去。这批货，是我们自己的私活。”
“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把这批军火，连同他们的人，一锅端了！”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在场的特务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巨大的、足以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
他们已经对楚夜明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们坚信，跟着这位算无遗策的“阎王”，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就没有发不了的财！
“干了！”李三第一个吼道，“楚爷您指哪，兄弟们就打哪！”
“对！干他娘的！”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士气高涨。
看着众人狂热的反应，楚夜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始布置这个“黄雀在后”的详细计划。
他的方案，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第一，我们这次不是76号，是上海本地的一股黑帮势力，临时起意，见财起意。”
“所有人，行动时必须用黑布蒙面，不准露出任何体貌特征。”
“第二，武器。所有德式冲锋枪一律不准用，那是我们76号的标志。统一用汤姆逊，或者是缴获的那些杂牌枪。我会想办法再搞一批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楚夜明的语气骤然变冷，“行动结束后，任何人都必须把自己打出去的弹壳，全部回收！一颗都不能留！谁要是敢留下一丁点能追查到我们身上的线索，别怪我把他扔进黄浦江里喂鱼！”
他甚至在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分别标出了三条主要撤退路线和两条备用路线，每一条路线的沿途情况、可能遇到的巡警哨卡时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份周密到极致的计划，让在场所有老特务都感到一阵阵心惊。
这哪里是黑吃黑，这分明是一场策划精密的军事行动。
他们对楚爷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将众人打发走后，楚夜明独自一人留在了办公室。
他知道，仅凭自己手下这几十号人，要去吞掉两伙亡命徒，风险还是太大了。
他需要一个最关键的配合，一个能为他提供武器，并且能在另一条战线上制造混乱，吸引可能出现的日本宪兵队注意力的外援。
他需要“老枪”。
楚夜明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拧开笔杆，里面藏着一小卷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薄纸。
他用笔尖蘸着清水，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字迹在湿润的纸面上显现，又在几秒钟后，随着水分的蒸发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用特定的化学药剂才能使其重现。
他在信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敌有陷阱，欲钓大鱼。我为黄雀，需翼两双。”
他相信，以老枪的智慧，一定能看懂他的决心和这背后的庞大计划。
他将这张密信折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76号。
在法租界一处僻静的公园里，他找到了一个早就设定好的新死信箱——一座石狮子雕像底座的一块松动的石砖后面。
他将信塞了进去，没有丝毫停留，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晚，楚夜明回到办公室，将自己锁在里面。
他没有休息，而是在沙盘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推演着整个“黄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他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作为变量输入了进去。
【推演场景一：军统一方火力过猛，提前击溃了‘江北土匪’。应对方案：放弃行动，立刻撤退。】
【推演场景二：‘江北土匪’伏兵过多，军统被迅速全歼。应对方案：放弃行动，并将现场伪装成军统内讧。】
【推演场景三：撤退路线被堵。应对方案：启动c计划，从水路撤离。】
……
在主观时间过去了数小时之后，第二天清晨，楚夜明再次来到了那个死信箱前。
他移开石砖，里面他留下的纸条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楚夜明将其拿出，摊在手心。
那是一块被人从中间掰断的麻将牌，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只鸟的图案。
“幺鸡”。
牌的背面，被利器刻意烧灼出了一半的焦黑。
这是他和老枪约定的、最高风险等级的行动暗号。
幺鸡，代表“批准行动”。
而那半块焦痕，则代表着另一层含义：“风险自负，组织能提供的支援有限，万事小心。”
楚夜明缓缓捏紧了手中那半块冰冷的麻将牌，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如同赌徒般的疯狂光芒。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将获得一批至关重要的军火，彻底坐稳自己在76号的位置，甚至能将触手伸向更深的黑暗。
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将那半块麻将牌揣入怀中，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清晨的薄雾里。
交易之夜，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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