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风的私人书房，与他白日接见属官的偏殿又是不同光景。此处不见丝毫地府阴气，四壁皆是温润灵玉，其上流动着细密的天规云纹，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清辉。
一方紫檀书案上，一盏琉璃宫灯吐着柔和光晕，映着案头几卷摊开的金色玉简，以及两杯氤氲着清灵仙气的香茗。
李清风换上了一身更为闲适的云纹常服，坐在案后，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仿佛白日那场剑拔弩张的辩论从未发生。
崔小玉被一名仙官悄无声息地引入此地时，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在她于律法之辩中引动《三界盟约》根本箴言时，便已预感到这位天庭仙使绝不会轻易罢休，只是未料到他采取的方式是如此直接。
“崔助理，请坐。”李清风抬手示意案前的蒲团，语气平和，“冒昧晚间相邀，只因白日匆匆，未尽兴畅谈。尝此茶，乃昆仑雪顶所出，于神魂颇有裨益。”
崔小玉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恭谨却不见卑微，目光扫过那杯仙茗，并未触碰，只是平静道：“仙使厚爱，卑职心领。不知仙使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李清风微微一笑，不再绕圈子，目光落在崔小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崔助理白日所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于律法一道之见解，尤其是对立法本意与三界运行根本法则的把握，已远超寻常吏员，甚至不逊于天庭律法司诸多资深仙官。”
他顿了顿，观察着崔小玉的反应，见她依旧面色平静，便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描绘出极具针对性的愿景：“地府虽重律法，然格局终究有限。天庭律法司，方是律法之海真正浩瀚无垠之处。那里不仅藏有自洪荒以来、诸天万界所有的律法源流与释意孤本，更直接参与制订、修订关乎三界运转的核心天条。”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例如，眼下律法司正在研讨的《阴阳轮回管理新例》，其中关于‘因果判定前置程序’、‘跨种族轮回权益’等核心争议，正需崔助理这般既能深研古意、又通晓下情的人才。以你之才，若入律法司，不出百年，或可成为主导此类规则制定的‘掌案仙官’，其影响，岂是处理地府一隅之个案可比？资源、眼界、所能触及的规则层面，远非此地府可比。此乃真正能令律法之道惠及三界的通天之路。不知崔助理，意下如何？”
书房内静默下来，只有琉璃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仙茗的清香袅袅浮动，与李清风描绘的那条通往三界规则制定核心的康庄大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几乎难以抗拒的诱惑。
崔小玉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李清风，并无丝毫犹豫或动摇：“仙使谬赞，卑职愧不敢当。仙使所描绘之愿景，确为律法修行者梦寐以求之坦途。”
李清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以为说动了对方。
然而，崔小玉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然，卑职以为，法之真义，不在于身处何地，官居何位，而在于践行。条文律令，若非落地生根，于具体事务中彰显其公正，护佑生灵，便只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轻鸣，回荡在灵玉书房之中：“此地府，此时，正经历数百年未有之积弊冲刷，规则与现实的碰撞最为激烈，正是检验律法生命力、践行律法真义之最佳道场。卑职有幸，得遇陆处正，能与此志同道合之团队并肩，非为一人之前程，而为三界规则能真正‘贵生’、‘通畅’之可能。此间所做点滴，如‘凝魂墨案’之厘清、‘流程优化’之推动，皆是让古老律法于当下重焕生机之实践。此路虽险，其道不孤。仙使厚意，卑职心领，然恕难从命。”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
没有激昂的陈词，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基于自身信念与对团队认同的冷静陈述。
她拒绝了看似光明的前途，选择了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府，留在那个与她有着共同理念的团队之中。
李清风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
他深深地看了崔小玉一眼，那目光中最初的欣赏，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被拒绝的错愕，有对其选择的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看到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那种超越职位、超越利益的纯粹风骨与她所归属的那个团队的强大凝聚力。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李清风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刻意温和，多了几分真实的郑重，“崔助理之道心坚定，本使……钦佩。”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崔小玉起身，躬身一礼：“仙使若无他事，卑职告退。”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灵玉壁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决绝。
李清风独自坐在书房中，望着那杯崔小玉未曾动过的仙茗，目光幽深。
挖角失败，意味着他分化瓦解对手的策略受挫。他原以为参事处不过是陆鸣借以立足的工具，崔小玉等人不过是可用之才。
如今看来，大谬不然。这是一个有着共同信念的‘道义同盟’。能吸引并留住崔小玉这般人物，那个陆鸣……他追求的，恐怕远不止于在地府生存。
更让他感到一丝隐忧的是，这个“道义同盟”所秉持的“动态规则”理念，与天庭内部某些要求变革的声音隐隐呼应。
若任其发展，恐将不再是地府一隅的问题，而可能动摇维系已久的秩序根基。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个越来越难以掌控、却又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容轻侮的对手？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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