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大泽,实产龙蛇。” ——《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瘸子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荀渭紧绷的心防。他问的是那东西——那块来自地下诡域、冰冷而陌生的金属碎片!
荀渭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强行压下瞬间翻涌的惊骇,脸上努力维持着操练后的疲惫与麻木,抬起头,迎向瘸子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此刻锐利得惊人的眼睛。
“…什么东西?”荀渭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茫然,仿佛真的听不懂瘸子在说什么,“老丈…您是指?”
瘸子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破烂的衣襟,直接看到他怀中那紧贴肌肤的冰冷硬物。那目光中不再有平日的死寂与麻木,而是充满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疑、审视、追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恐惧。
空气仿佛凝固了。窝棚区嘈杂的背景音——士卒的呻吟、咒骂、脚步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却又惊心动魄的对峙。
荀渭的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深知眼前这个老卒绝非常人,其敏锐的洞察力和那深不见底的生存智慧,早已超出普通陷阵营炮火的范畴。自己无意间带回的这东西,竟能让他如此失态?
半晌,瘸子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身上…有那里的‘味道’…还有,你刚才摆弄刀柄时,漏出的那一点‘光’…瞒不过我这老废物的鼻子和眼睛。”
荀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味道?光?是指那碎片散发出的奇异寒意和难以察觉的微光?这瘸子的感知竟敏锐到了如此非人的地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再否认已是徒劳,反而会彻底失去这或许唯一能解开谜团的机会。荀渭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坦诚与警惕:“…荒原上…无意中捡到的。觉得稀奇,就留着了。”他避开了具体地点,语焉不详。
“捡到的?”瘸子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充满嘲讽的笑意,“那地方…的东西,是能随便‘捡’的?小子,你命是真大?还是真不怕死?”
他的话,无疑确认了他知道那碎片的来源,甚至可能知道那处地下遗迹的存在!
荀渭的心脏狂跳,追问道:“老丈…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些…”他想起那恐怖的咝咝声和电光,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后怕。
瘸子的脸色骤然一变,浑浊的眼中闪过极其强烈的忌惮,甚至下意识地左右扫视了一眼,仿佛怕隔墙有耳,厉声打断他:“闭嘴!不想死就别再提!也别再问!”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更让荀渭确信那地方的恐怖与非凡。同时也让荀渭意识到,怀中的碎片,可能既是机遇,更是足以焚身的滔天巨祸。
瘸子死死盯着荀渭,胸膛微微起伏,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激动所影响。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东西…留在身上,是福是祸,难说得很…或许能救你的命,或许…会让你死得比谁都惨。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给荀渭任何发问的机会,猛地转过身,拖着那条瘸腿,一深一浅地、近乎仓促地迅速离去,重新缩回了窝棚最深的阴影里,蜷缩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麻木等死的老废物。
但荀渭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再也回不去了。
瘸子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对那碎片的重视和警惕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同时,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欲,也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那究竟是什么?瘸子为何如此恐惧?他又为何会知道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生活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单调而残酷的节奏。操练、劳作、分配少得可怜的食物,周而复始。
王逵的“关照”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晦和刁钻。重活、险活总是“自然而然”地落到荀渭头上,巡视警戒也总是被安排在最容易遭遇胡人游骑的方向。侯五伤愈后,看着荀渭的眼神更是怨毒得如同毒蛇,却似乎得到了某种警告,不敢再轻易主动挑衅,只是那阴冷的注视从未离开。
荀渭心知肚明,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王逵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彻底、合理地将他抹除的机会。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每一次执行任务,他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环境,留意同伴(尤其是那些可能来自“秃鹫”势力的人)的细微举动。他像一头被群狼环伺的孤狼,磨砺着爪牙,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扑杀。
而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独自一人时,他总会忍不住拿出那柄短刀,摩挲着刀柄上那枚冰冷的碎片。瘸子的话语和那激烈的反应,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或许能救你的命…”
如何救?
他尝试着更仔细地观察碎片。除了那非金非石的材质和诡异的纹路,并无其他特异之处。它只是冰冷,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寒意。
直到一次夜间值守。
他被安排在一段荒僻的营墙哨塔上,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呼啸的寒风。与他同哨的另一名老兵缩在避风的角落打着瞌睡。
荀渭强忍着困意和寒冷,警惕地注视着墙外漆黑的旷野。怀中的碎片似乎因为持续的低温而变得愈发冰冷,那股寒意甚至透过衣物,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肤,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路径,缓慢地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起初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天气太冷。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丝不同。
那寒意流淌过的地方,肌肉的酸痛和疲惫感似乎正在缓慢地减轻?!原本因白日操练而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此刻竟感觉轻松了不少?就连感官,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了一些?风中远处胡笳的隐约声响,似乎都听得更清晰了些?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巨震!
他立刻集中精神,尝试去主动引导那丝渗入体内的寒意。但这感觉极其微弱且缥缈,难以捉摸,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滋养。
他想起前世听闻过的某些传说——有些天材地宝,自带灵性,能温养人体,甚至助长功力。难道这碎片,竟是此类宝物?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若真如此,那这碎片的价值,将无可估量!
他强压下激动,继续默默感受。那寒意的滋养效果非常缓慢,但确实存在。一夜值守下来,他非但没有更加疲惫,反而觉得精神比往日好了不少,身体的一些暗伤似乎也有所缓解。
“或许能救你的命…”
瘸子的话,似乎得到了初步的印证!
接下来的日子,荀渭开始有意识地贴身收藏那碎片,尤其是在操练和执行艰苦任务时,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不断渗入体内,缓解着他的疲劳,潜移默化地增强着他的体魄和恢复能力。
他的变化虽然细微,但依旧被某些人看在眼里。
“那小子…有点邪门。”一次操练间隙,一个跟在侯五身边的士卒低声道,“昨天看他扛石锁都快趴下了,今天怎么好像…力气还见长了?”
侯五阴冷地看着远处沉默休息的荀渭,啐了一口:“装神弄鬼!肯定是偷吃了什么好东西!等着吧,有他好看!”
而窝棚深处,瘸子偶尔投向荀渭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邃难明。
数日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命令下达至陷阵营。
一队来自后方的辎重车队在百里外的“黑风峡”遭遇小股胡骑骚扰,虽有护兵击退,但车队受惊,部分车辆损毁,急需人手前去接应并协助维修车辆,尽快将物资运回大营。
这是一个苦差事,路途不近,且黑风峡那地方地势险要,虽离主战场稍远,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胡骑再次出现。
王逵冰冷的目光扫过麾下士卒,最后,如同早已注定般,落在了荀渭和另外几名平日里同样不受待见、或是如老十七这般沉默寡言的士卒身上。
“你,你,你…还有荀渭,你们几个,立刻收拾,随运输队出发!即刻启程!”
荀渭心中冷笑,果然来了。黑风峡,地势险要,正是杀人灭口、制造“意外”的绝佳场所。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是!”
目光低垂间,与窝棚阴影中瘸子偶然抬起的视线一触即分。瘸子的眼神极其复杂,最终几不可察地,朝着荀渭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颔首示意了一下旁边堆放的、用于维修营栅的废旧铁料和绳索。
荀渭心中一动,瞬间明了。
在等待集合的短暂间隙,他迅速溜到那堆废料旁,飞快地捡了几块边缘锐利的薄铁片和一小捆结实的麻绳,悄无声息地塞入怀中。
不久,一支由二十余名辎重兵、十名护兵以及荀渭等五名被“点派”的陷阵营炮灰组成的队伍,离开了大营,朝着黑风峡方向行进。
带队的是辎重队的一名姓钱的队副,面色焦黄,眼神闪烁,看着荀渭等人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他们是甩不掉的麻烦。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荒原上。荀渭默默观察着同行的陷阵营四人,除了老十七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不远处,另外三人明显是以一个名叫赵虎的彪悍士卒为首,此人平日与侯五走得颇近,看向荀渭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果然是一伙的。
目的地,黑风峡,越来越近。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中间通道狭窄,风声穿过其间,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地势果然险恶异常。
远远已经能看到停滞的车队和正在忙碌维修的辎重兵,以及少数负责警戒的护兵。
钱队副明显松了口气,催促道:“快!过去帮忙!早点修好早点回去!”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与车队汇合,穿过最狭窄的一段峡道时——
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从一侧山崖上射入空中,轰然炸响!
“敌袭!!!”警戒的护兵凄厉的吼声瞬间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杀!!”
两侧山崖之上,毫无征兆地冒出了数十个身影!不再是胡骑,而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手持强弓劲弩,冰冷的箭镞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如同飞蝗般朝着峡谷底下的队伍倾泻而下!
这绝非遭遇战!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目标明确——就是他们这支前来接应的队伍!或者说…是队伍中的某些人!
“隐蔽!找掩护!”钱队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躲到一辆辎重车后。
惨叫声瞬间响彻峡谷!措手不及的辎重兵和护兵瞬间被射倒大片!
荀渭在响箭升空的瞬间就已全身紧绷,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身旁还在发愣的老十七扑倒在地,滚入一块巨岩之后!
“咄咄咄!”密集的箭矢狠狠钉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以及岩石上,石屑纷飞!
“妈的!怎么回事?!”赵虎那伙人也狼狈地躲到另一辆车后,惊怒交加地大吼,似乎也没料到会遭遇如此规模的埋伏。
但荀渭却敏锐地注意到,那些黑衣人的箭矢,虽然覆盖全场,但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赵虎他们躲藏的区域?甚至有几个黑衣人从崖上索降而下,手持钢刀,直扑他和老十七所在的方位,目标明确!
不是胡人!是冲着灭口来的!王逵和“秃鹫”竟然能动用如此力量?!还是…借刀杀人?
根本来不及细想!几名黑衣人已经如同猎豹般扑近,刀光凌厉,直取要害!
老十七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动弹不得。
荀渭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将他推向岩石更深处,自己则反手抽出了那柄嵌着碎片的短刀,不退反进,迎着最先扑到的黑衣人撞去!
短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并非格挡,而是如同毒蛇般刁钻地刺向对方的手腕——正是瘸子提点过的、结合了他自己搏杀经验的狠辣招式!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瘦弱的陷阵营炮灰如此悍勇刁钻,手腕一疼,钢刀险些脱手!
但另一名黑衣人的刀锋已从侧面劈到!
荀渭猛地拧身,短刀就势向上一撩!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短刀与钢刀狠狠碰撞!
荀渭虎口剧震,手臂发麻,巨大的力量差距让他几乎握不住刀!但他咬牙死死撑住!
就在这时,怀中的那枚碎片,似乎因他剧烈的动作和沸腾的杀意而被引动,一股比以往强烈十倍的冰冷寒意,猛地从中爆发出来,瞬间涌入他的手臂!
那并非滋养的暖流,而是一股狂暴的、尖锐的、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极致深寒!
“嗡——”
短刀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直透灵魂的震颤!刀柄上的碎片骤然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随即湮灭!
与之碰撞的那柄钢刀,刀身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诡异的白霜!持刀的黑衣人更是如遭雷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条手臂瞬间覆盖寒霜,变得僵硬麻木,动作骤然迟滞!
就是现在!
荀渭眼中厉色爆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短刀顺势向前猛地一送!
“噗嗤!”
刀锋精准地没入了那黑衣人因手臂僵硬而露出的咽喉空档!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
那黑衣人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似乎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缓缓软倒在地。
一击毙命!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一名手腕受伤的黑衣人和后续扑来的同伴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动作不由得一滞!
荀渭拔出短刀,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把拉起吓傻了的老十七,嘶吼道:“走!!”
他不再试图硬拼,而是利用这瞬间创造的空白,拖着老十七,朝着峡谷一侧乱石嶙峋、相对难以追击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黑衣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以及赵虎那伙人似乎反应过来的、装模作样的喊杀声。
箭矢从身后不断射来,擦着身体飞过。
荀渭不顾一切地奔跑,怀中的碎片依旧散发着冰冷的余韵,刚才那瞬间爆发的诡异力量,让他心有余悸,却又隐隐感到一丝…掌控力量的悸动。
那碎片…果然能“救他的命”!
但此刻,他无暇细思。
黑风峡内,杀声四起,乱成一团。
而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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