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史记·刺客列传》
黑风峡内,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与弩箭破空的尖啸声混杂成一片,如同地狱奏响的丧钟。血腥气混合着尘土和硝烟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荀渭拖着几乎魂飞魄散的老十七,如同两道亡命的影子,在嶙峋的乱石和倾倒的辎重车残骸间疯狂穿梭。身后是黑衣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以及零星射来的、夺命的箭矢,咄咄地钉入他们刚刚掠过的地面或岩石,溅起一串串火星与石屑。
“荀…荀哥…”老十七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如同破风箱,双腿发软,几乎是被荀渭强行拖着前行,“他们…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别废话!想活命就跟紧!”荀渭低吼,声音因急速奔跑而嘶哑破裂,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复杂的地形。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刚才短刀与那诡异碎片结合瞬间爆发的冰寒之力,虽然助他瞬杀一人,创造了逃生间隙,但也几乎抽空了他本就稀薄的气力,更是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负荷感,右臂至今仍残留着一种刺骨的酸麻与寒意。那力量,绝非可以轻易动用的依仗。
更麻烦的是,怀中的碎片在爆发后,那股持续滋养身体的微弱寒意似乎也减弱了大半,变得若有若无。饮鸩止渴?他脑海中闪过这个词。
必须尽快摆脱追兵!赵虎那伙人显然与黑衣人有所勾连,甚至可能本就是同伙演的双簧,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钱队副和残余的护兵自身难保,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这峡谷是绝地,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锁定在峡谷一侧,那里地势更为陡峭,乱石堆积,形成一片难以通行的滑坡地带,但或许也是唯一可能攀爬逃生的路径!
“往那边!”荀渭低喝一声,猛地改变方向,拉着老十七冲向那片乱石坡。
追兵显然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弩箭更加密集地覆盖过来,压制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一名黑衣人更是速度极快,如同猎豹般几个起落,已然迫近到身后不足十步之遥,手中钢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老十七后心!
老十七吓得亡魂皆冒,甚至连惊呼都发不出!
千钧一发之际!
荀渭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将老十七向前一推,自己则就势一个狼狈不堪却恰到好处的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刀!
刀锋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斩裂了破烂的皮袄,带出一溜血珠!
与此同时,在翻滚的过程中,荀渭的手已闪电般探入怀中,并非抽出短刀,而是摸出了那几块出发前藏好的、边缘锐利的薄铁片!手腕猛地一抖!
“嗖!嗖!”
两片铁片如同毒蛇的獠牙,并非射向黑衣人要害,而是精准地射向他脚下的碎石和即将落足的一块松动的岩石!
这正是瘸子那隐晦提示的用法——利用环境,制造杀机!
那黑衣人一刀劈空,正要变招追击,脚下猛地一滑!那块被铁片击中的松动岩石瞬间翻滚脱落!
“嗯?!”黑衣人重心顿时失衡,惊呼一声,虽然武功不弱,强行扭转身形想要稳住,但另一只脚落下的地方,恰好是荀渭用另一块铁片刻意扫开浮土、露出的一片光滑斜面!
雪上加霜!
“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是脚踝扭伤甚至骨折的声音!黑衣人惨叫着,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而他的前方,正是那片尖锐嶙峋的乱石!
“噗——啊!!”
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和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那黑衣人收势不及,脸膛和胸口狠狠撞在锋利的石棱上,顿时鲜血迸溅,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后续追来的几名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脚步不由得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同伴以如此憋屈惨烈的方式殒命。
老十七张大了嘴巴,看着那惨死的黑衣人,又看看喘息着爬起的荀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恐惧。
荀渭却看也不看那尸体,一把拉起老十七:“快!爬上去!”
两人手脚并用,拼命朝着陡坡上方攀爬。碎石不断滚落,好几次荀渭都险些滑下去,全靠一股狠劲死死抓住突出的岩石。
下面的黑衣人反应过来,怒吼着再次射箭,但仰射角度刁钻,准头大失,加之荀渭和老十七不断利用岩石躲避,竟一时奈何他们不得。
然而,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几名黑衣人开始尝试从侧翼包抄,寻找更容易攀爬的路线。更有两人已然取出飞爪钩索,显然准备强行攀援!
一旦被合围,仍是死路一条!
荀渭心急如焚,目光急速扫视,忽然看到上方不远处,有一处岩石裂隙,似乎可以容身。他奋力攀爬上去,将老十七也拉了上来。
裂隙狭窄,仅能勉强容纳两人,但暂时提供了一个喘息之机,也挡住了下方的箭矢。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暂时被堵在了这里!成了瓮中之鳖!
“荀哥…怎么办…”老十七声音颤抖,绝望地看着下方正在迅速逼近的黑衣人。
荀渭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怀中的碎片依旧沉寂,刚才投掷铁片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绝境…又是绝境…
他的目光落在裂隙旁,一丛从石缝中顽强生长的、枯黄坚韧的野藤上。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抽出那捆捡来的麻绳,又迅速用短刀割下大把的野藤,动作快得惊人。
“老十七!帮我!把藤蔓和绳子缠在一起,越粗越好!快!”荀渭低吼道,自己则开始将绳藤的一端死死捆扎在旁边一块足够巨大、看似摇摇欲坠的岩石上。
老十七虽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照做,用尽力气将藤蔓与绳索搓拧在一起。
下方的黑衣人已经越来越近,飞爪甚至已经钩住了他们下方不远处的岩壁,索降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点!”荀渭额头青筋暴起,将捆好的绳藤另一端奋力抛向斜下方另一块巨大的、处于平衡临界点的悬石!绳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套住了那悬石的一角!
“拉紧!”荀渭和老十七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拉住绳索,让藤绳绷得笔直,形成一道斜拉的绊索,恰好横亘在下方黑衣人最可能经过的路线上!
这一切完成得极其迅速隐蔽!
恰好此时,一名身手最为敏捷的黑衣人已然利用飞爪率先攀援而上,眼看就要接近荀渭他们藏身的裂隙!
就在他脚踏上一块凸起岩石,准备再次发力上跃的瞬间——
他的脚踝猛地绊在了那根绷紧的、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藤绳之上!
“什么?!”那黑衣人完全没料到空中会有如此障碍,身形猛地一个趔趄!
而就是这一个细微的失衡晃动,通过绷直的藤绳,瞬间传递到了上方那块被荀渭做了手脚的、本就处于微妙平衡的巨石!
“轰隆隆——!!”
一阵令人心悸的、仿佛山崩般的巨响猛然爆发!
那块被绳索牵引的悬石,平衡被彻底打破,带着万钧之势,轰然向下翻滚、崩塌!紧接着,引发了连锁反应,周围的碎石、土块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
“不好!塌方了!!” “快退!!”
下方的黑衣人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他们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意外”为何发生得如此巧合,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疯狂地向后退避,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崩塌的区域!
那名最先绊倒绳索的黑衣人更是首当其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被滚滚而落的巨石和泥沙瞬间吞没,踪迹全无!
烟尘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峡谷一侧!
混乱中,再也无人顾及上方裂隙中的荀渭和老十七。
荀渭和老十七死死蜷缩在裂隙最深处,感受着身下山体的剧烈震动和滚石轰隆隆掠过头顶的恐怖声响,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许久,崩塌才渐渐平息。
烟尘慢慢散去,下方一片狼藉,落石堆积如山,彻底阻断了攀爬的路径,也暂时掩埋了那些黑衣人的追击。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惊怒交加的呼喝声,却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两人。老十七直接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荀渭也靠坐在石壁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手臂因过度用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一刻,他是在与死神对赌,赌那岩石的平衡,赌黑衣人的路径,赌那藤绳的强度…任何一环出错,粉身碎骨的就是他们。
“置之死地而后生。” ——《孙子兵法·九地篇》
他再一次,从死地中搏出了一线生机。
喘息稍定,荀渭不敢在此久留。黑衣人虽被暂时阻隔,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绕路,或者赵虎那伙人会从其他方向搜来。
“走!这里不能待了!”他拉起几乎虚脱的老十七,沿着裂隙向上方继续攀爬。
这一次,再无阻碍。两人艰难地爬上了峡顶。
站在高处回望,整个黑风峡的惨状尽收眼底。车队狼藉,尸横遍地,残余的黑衣人正在清理现场,赵虎那伙人则在一旁“协助”,显然是在灭口和制造遭遇胡骑袭击的假象。
荀渭的眼神冰冷彻骨,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底。
“荀哥…我们…我们回大营吗?”老十七颤声问道,脸上满是后怕。大营有王逵,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荀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现在回去,死路一条。我们‘失踪’了。”
他目光扫过荒凉的四周,最终落向东南方向,那是他们来时大致的方向,但并非直指大营。
“找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或者…找机会,绕路回去。”
两人不敢沿原路返回,也不敢轻易暴露行踪,只能在荒原中小心翼翼地潜行,依靠荀渭日益敏锐的感知和野外生存的一点皮毛知识,躲避着可能的搜捕,寻找着藏身之处和果腹之物。
几天后,一个黄昏,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土坳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废弃的小小土洞,似乎是某种野兽的旧巢穴,勉强可以容身。
洞内角落里,竟然散落着几件生锈破损的兵器甲胄残片,以及一个半埋在地下的、腐朽了大半的木箱。撬开箱子,里面赫然是几副早已干硬发霉、被虫蛀鼠啃的皮甲,以及一小堆…散落的铜钱和一块黑沉沉、刻着模糊字迹的铁牌!
荀渭捡起那块铁牌,擦去泥土,上面依稀可辨几个蚀刻的字——“驷车庶长勋”。
老十七眼睛一亮,扑上去抓起那些铜钱,虽然不多,但在这绝境中已是巨款:“发财了!荀哥!咱们发财了!”
荀渭的目光却落在那几副破损皮甲和那块铁牌上,眉头微蹙。驷车庶长,乃军功爵位,此处怎会有此物遗落?看这甲胄兵器的腐朽程度,怕是有些年头了。
难道是…许多年前某次战事溃败后,溃兵遗落于此?
他心中微微一动,仔细翻检起来。在一件破损最为严重、几乎烂成碎片的皮甲内衬里,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小块异常坚韧的、似乎经过特殊鞣制的老旧皮革。
抽出来一看,那皮革显然是从某件衣物上撕裂下来的,边缘不规则,颜色暗沉,上面似乎用某种暗褐色的、干涸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极其古怪、扭曲的线条和符号,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篆字。
这图案…这符号…
荀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皮革上的图案风格,竟然与他怀中那金属碎片上的诡异纹路,有着某种惊人的、神似的感觉!虽然更加粗糙古朴,少了那份非人的精密与冰冷,但那种扭曲、非对称、令人不安的视觉感受,如出一辙!
只是这皮革上的图案,似乎更接近于…某种原始崇拜的图腾?或是…地图?
而旁边那几个模糊的篆字,他仔细辨认,连蒙带猜,似乎是…
“…非…人…之…工…?” “…墟…?”
非人之工?墟?
荀渭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拿着皮革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难道很多年前,就有前人到达过那处地下遗迹?甚至可能留下了线索?这皮革是地图?还是警告?
“荀哥?怎么了?这破皮子有啥好看的?”老十七凑过来,疑惑地看着那块脏兮兮的皮革。
荀渭猛地将皮革攥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恢复平静:“没什么,看着有些年头了,或许能当引火之物。”
他不动声色地将皮革收入怀中,与那枚冰冷的碎片放在了一起。
两件来自不同时代、却似乎指向同一诡谲之地的物品,在此刻,因他而产生了交集。
历史的尘埃,似乎被悄然拨动了一角。
洞外,荒原的风呜咽着吹过,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而遥远的边军大营,陷阵营的窝棚内。
瘸子独自蜷缩在阴影中,手中摩挲着一块与荀渭那枚截然不同、却同样布满诡异纹路的、暗红色的残破骨片,浑浊的眼睛望着黑风峡的方向,低声喃喃,如同梦呓:
“…‘钥匙’…动了…” “…风暴…要来了…” “…小子…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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