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贾谊《鵩鸟赋》
绝对的死寂，是毁灭咆哮前最后的怜悯。
那不足一息的凝滞，仿佛是整个宇宙深吸的最后一口气，将所有的声音、光线、乃至时间本身都压缩到了一个极致紧绷的、即将断裂的临界点。
荀渭的瞳孔中，倒映着那颗向内收缩、仿佛化为一个吞噬一切光芒的绝对黑暗奇点的星枢核心。王铣脸上那混杂着惊疑与一丝破坏后快意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这时间琥珀之中。
然后——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分之一的巨响，猛地炸开！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作用于这片空间存在的根基！
暗红色的光芒不再是流淌，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毁灭一切的洪流海啸，从那个黑暗奇点中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喷薄爆发，瞬间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荀渭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足以碾碎山岳的恐怖能量冲击波狠狠撞在他的胸口！《千锻》秘法锤炼出的坚韧体魄在这天地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护体气劲瞬间破碎，他听到自己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弹，不受控制地向后狠狠砸去！
“少爷！！！”
王铣目眦欲裂的狂吼声被巨大的轰鸣彻底淹没。他看到荀渭被能量洪流吞没、击飞，想也不想，竟逆着那毁灭洪流，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向前扑出，用自己同样瞬间被重创的身体，死死挡在了荀渭与后续冲击波之间！
“噗——！”
王铣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承受了第二波更加狂暴的能量冲击，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强壮如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如同钉死在地面的礁石，硬是没有后退一步！他用最后的力量，将已经昏迷的荀渭死死护在身下！
整个核心空间，彻底化作了能量的炼狱。
白色的封印平台在那暗红洪流的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融化、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那些由能量构成的墙壁疯狂地扭曲、破碎，显露出后面更加复杂、此刻也在不断爆炸断裂的金属结构和管线。巨大的金属构件从头顶砸落，又被能量洪流冲飞，撞击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暗红色的能量雷霆如同狂舞的巨蟒，肆意鞭挞着空间内的一切。光线扭曲到无法视物，声音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毁灭性的轰鸣。
这不仅仅是能量的爆发，更像是…这个被“现实”科技强行维系运行的“古代秘境”，其底层规则正在崩坏，其物理基础正在瓦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毁灭性的能量爆发终于渐渐平息，并非停止，而是转化为了更加持久、却依旧致命的能量风暴，在这片已然彻底残破、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废墟中持续肆虐。
王铣猛地又咳出几口鲜血，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他艰难地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下、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至极的荀渭。
“少…爷…”他试图呼唤，声音却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扇被撕裂的、巨大的主入口金属门上，那个之前被荀渭发现黑色碎片的破损处，因为连续的能量冲击和震动，更多的金属结构剥落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更大面积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并非单纯的、风格统一的古代金属结构。
而在破损的夹层深处，暴露出的竟然是…多种不同材质、不同工艺、甚至不同时代风格的金属构件和管线，被一种极其粗暴、近乎缝合的方式，强行拼接、缠绕、整合在一起！
有些部分，是与此地风格一致的、带有玄奥纹路的古老金属。
有些部分，则是闪烁着冰冷光泽、充满工业流水线痕迹的合金钢板与铆钉。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粗糙的、仿佛手工锻打而成的黑铁部件，以及…更多块或大或小、或嵌或粘、闪烁着微弱不稳定光芒的——黑色密钥碎片！以及与之连接的、风格迥异的电子线路！
这些本该属于不同世界、不同时代、甚至不同体系的技术造物，此刻却以一种极其不协调、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物理层面地、生硬地共存于同一扇门体结构之内！
就像一件打满了不同颜色、不同材质补丁的破烂衣裳，又像一个被拙劣匠人用各种废弃零件胡乱拼凑起来的畸形怪物！
王铣的思维虽然无法理解“电路板”、“芯片”这些概念，但这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充满了“拼凑”与“撕裂”感的景象，依旧带给了他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不适！
这扇门…这个遗迹…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和谐的造物！
它更像是一个…被多次破坏、又被人用各种能找到的、不管合不合适的材料、一次次仓促修补、强行续命的…残次品！
而那个所谓的“星枢核心”…是否也是这疯狂拼凑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王铣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咳…咳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身下传来。
荀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烧红的刀片。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压在自己身上、那具正在迅速变冷的、如同山岳般守护着他的躯体。
“王…王叔！”他嘶哑地喊道，挣扎着想动，却引来了更剧烈的疼痛。
“少…爷…您…没事就…”王铣的声音气若游丝，他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鲜血却不断从嘴角涌出。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那扇破损巨门暴露出的、惊悚的内部结构，“那…那门…里面…好多…怪东西…拼…拼起来的…”
荀渭顺着王铣的目光望去。
当那扇门内部那疯狂拼凑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尤其是看到那些更多、更显眼的黑色密钥碎片时…
尽管身体剧痛，尽管心神早已被冲击得千疮百孔，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冰冷明悟，还是缓缓地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原来…如此。
并非简单的“古代虚拟世界”底层连接着“现实科技”。
而是…
这个“世界”本身，从最基础的物理结构层面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充满矛盾的…
缝合怪！
一个由无数来自不同源头、不同时代、甚至可能不同世界的“碎片”，被某种力量（很可能是“星穹之眼”或者那“超真实体验装置”的制造者）以难以理解的方式，强行粘合、拼凑、维系起来的…
试验场！囚笼！或者说…废墟！
那黑色密钥碎片，并非偶然遗落，也并非后来添加…
它们根本就是…用来“缝合”和“固定”这些不同世界“碎片”的…“铆钉”！或者说…“代码补丁”！
所以它们才会出现在遗迹最核心、最底层的关键结构里！
所以“星穹之眼”的人才拥有来自“现实”的装备，并能一定程度上介入这个世界的运行——因为他们很可能，本身就是这个“缝合工程”的参与者或维护者！
所以这个世界的运行才会出现各种“bUG”，才会既有完全遵循古代逻辑的部分，又会出现“蚀妖”、“星枢”这种超规格的存在！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但也…更加令人绝望了！
他所以为的重生，所以为的复仇，所以为的守护…甚至所以为的爱与恨…竟然都发生在一个由冰冷科技强行缝合起来的、极不稳定的、如同随时会散架的破船一般的…试验场之中？！
“噗——！”想通了这一切的关窍，荀渭猛地喷出一口淤血，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急怒攻心。
“少爷…！”王铣感受到他的激动，用尽最后力气抓紧了他的手臂，“别…别管那些…怪东西…活…活下去…荀帅…的仇…还等…”
他的话未能说完。
那双饱经风霜、却始终闪烁着忠诚与坚毅光芒的虎目，其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缓缓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了下去。
抓紧荀渭手臂的那只大手，失去了所有力量，无力地滑落。
一颗浑浊的、混合着血与泪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滴在荀渭冰冷的脸颊上。
这位忠心耿耿、守护了荀家两代、在这绝地之中孤独坚持了十五年、最终用生命践行了诺言的老护卫…
就此…
气绝身亡。
“王叔！！！！”
荀渭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嚎，巨大的悲痛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泪水模糊了视线。
又一个…又一个因他而死！因这该死的命运！因这幕后黑手而死的亲人！
然而，就连这悲痛，都显得如此…虚妄？发生在一个被缝合出来的世界里…这悲痛，又有几分真实？
就在他心神激荡，悲愤欲绝之际——
或许是王铣的死亡触动了什么，或许是那持续的能量风暴终于达到了另一个临界点…
那扇破损的巨门内部，某一块较大的、正在不稳定闪烁的黑色密钥碎片，猛地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回光返照般的刺目光芒！
紧接着，那碎片投射出一片扭曲晃动的、极其不稳定的全息光影！
那光影中出现的，不再是冰冷的维生舱数据…
而是一段…模糊不清、仿佛隔着浓雾观看的…监控录像？！
录像的背景，似乎是一个…实验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其身形与之前那具黑衣尸体截然不同，更显瘦削），正背对着监控，在一个操作台前忙碌着。
操作台的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大量的代码和数据流…
而在实验室的角落里…
赫然放着一个…与荀渭记忆中、前世唯一给过他温暖、最终却因他而死的妻子——林薇，容貌身形几乎一模一样的…
生化培养舱？！
舱体内浸泡着的“林薇”，双目紧闭，身上同样插着不少管线，但状态似乎与荀渭的维生舱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件…被制造出来的、未激活的…产品？！
就在这时，那白大褂似乎完成了什么，转过身来…
就在他（她）的面容即将被监控捕捉到的瞬间！
全息光影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信号彻底中断般，啪的一声，彻底消散了！
那块过度透支的黑色碎片，也随之彻底黯淡、碎裂，化为一撮飞灰。
但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钉入了荀渭的灵魂深处！
林薇？！
培养舱？！
产品？！
那个白大褂是谁？！
这一切…到底…？！
“啊啊啊啊啊————！！！”
荀渭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类的、混合了极致痛苦、愤怒、崩溃与疯狂的嘶吼！
世界的虚妄，至亲的逝去，挚爱的真相…所有的一切，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锉刀，疯狂地研磨着他的灵魂！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血红，剧烈的头痛仿佛要撕裂他的颅骨！
在一片血红与轰鸣的噪音中，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的、非人的电子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警告！体验者精神彻底失控！认知壁垒破碎！】
【世界稳定性急剧下降！多处底层接口过载损坏！】
【最终预案‘涅盘’…强制启动…失…败…】
【启动…备用预案…‘归墟’…】
【意识抽离程序…启…动…】
【倒计时：3…】
荀渭的意识，在这无尽的痛苦与混乱中，猛地向着无尽的黑暗深渊…
坠落下去。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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