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站在聚光灯下。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舞台，面前是黑压压的掌声。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带着职业的激昂：“……让我们再次祝贺‘华晟资本’年度最佳投资人楚颜女士！楚女士今年带领团队投出的三个项目全部成功退出，回报率平均超过十五倍！”
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定制的香槟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她应该微笑，应该从容地上前一步，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象征着行业顶尖荣誉的水晶奖杯。
这是她前世梦寐以求的时刻。
可此刻，楚颜只觉得那水晶折射的光芒，冰冷刺眼。
她的目光越过嘉宾席一张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试图寻找什么。直到定格在第三排，那个穿着小小西装、坐得笔直，却明显魂游天外的男孩身上。
她的儿子，季晨熙。今年刚满八岁。
前世的这个夜晚，她沉浸在事业巅峰的喜悦里，直到宴会结束，被助理提醒，才想起儿子也被她带到了现场。她找到他时，小家伙因为太困，蜷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领结歪斜，脸上还带着等待母亲的无措。
那时她只是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不够大方，上不得台面。
却从未想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一个全是陌生大人的、冗长无聊的商业颁奖礼上，是如何熬过那几个小时的。
“楚女士？”主持人略带提醒的声音传来。
楚颜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楚和狂喜。是的，狂喜。她回来了。从那个冷清、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回到了这个决定了她前世命运转折点的夜晚。
在前世，她接下这个奖杯，事业再上一层楼，却也从此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再也停不下来。她给了晨熙最优渥的物质生活，却吝于陪伴。而她的丈夫，军人季诚，常年驻守部队，家更像是偶尔落脚的旅馆。
儿子季晨熙，在那个缺少父母陪伴、只有保姆和昂贵玩具的环境里，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疏离。青春期后，父子、母子关系更是降至冰点。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带走年轻的生命，也彻底击垮了楚颜和季诚本就摇摇欲坠的婚姻。
临终前，儿子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让她彻骨冰寒的漠然，他说：“妈，我不怪你们。就是……有点遗憾，小时候，没跟你和爸爸一起，好好出去玩过一次。”
“遗憾”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楚颜的心脏，伴随着她直到生命终结。
再一睁眼，就是此刻。掌声、荣耀、以及那个尚且年幼，一切还来得及弥补的儿子。
楚颜深吸一口气，脸上职业化的完美笑容淡去，转为一种更真实、更柔软的神情。她上前一步，却没有先接奖杯，而是从主持人手中拿过了麦克风。
台下微微骚动，不明所以。
“感谢组委会，”楚颜开口，声音清亮，却带着一种与颁奖礼氛围迥异的温和，“这个奖项，是对我和团队过去一年工作的肯定。但此刻，我更想感谢的，是我的家人。”
灯光师很识趣地将一束追光打向台下懵懂的季晨熙。小孩被强光刺得眯了眯眼，有些慌乱地看着四周，小身板绷得更紧了。
楚颜的心抽痛了一下，语气却愈发坚定：“尤其是我儿子，晨熙。谢谢你的懂事和支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所以，我决定，暂时放下接下来的所有新项目跟进工作。”
台下哗然。连主持人都愣住了。
楚颜却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带着解脱和期待的笑容：“工作永远做不完，但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我已经错过了太多，不想再错过了。我打算，趁着接下来的春秋假，带儿子出去走走，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不再看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台下，在季晨熙彻底呆滞的目光中，弯腰，轻轻将他抱了起来。八岁的男孩已经有些分量，楚颜抱得有些吃力，但手臂却稳得像拥抱着全世界失而复得的珍宝。
“妈妈？”季晨熙小声地、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小手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脖子。妈妈很少这样抱他，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妈妈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但今天的拥抱，好像特别紧。
“嗯，”楚颜用额头贴了贴儿子的额头，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晨熙，我们不等了。妈妈带你出去玩，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季晨熙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亮光。他用力点了点头，把小脸埋进了妈妈的颈窝。
楚颜抱着儿子，对着镜头和众人微微颔首，无视了身后经纪人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珠子，也无视了满场的窃窃私语和闪烁的镁光灯，就这样，抱着她的全世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了那个象征着世俗成功的舞台。
走出喧嚣的宴会厅，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来。司机早已将车停在门口，看着楚颜抱着小少爷出来，脸上难掩惊讶。
“楚总，回公司还是？”
“回家。”楚颜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儿子坐进车里，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果断，“另外，张叔，明天一早，帮我取消未来三个月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和行程安排。”
“是，楚总。”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季晨熙终究是孩子，一天的紧绷和困倦袭来，在母亲久违的温暖怀抱里，沉沉睡去。
楚颜低头，看着儿子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手指轻轻拂过他细软的头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奖杯、荣誉、身价……那些她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在失去儿子的痛苦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走老路。
春秋假。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下周，晨熙学校会放为期十天的“春秋假”。前世，她以工作忙为借口，只让保姆带孩子在市内的游乐场玩了半天。这一次，她要亲自规划，带他去一个真正有趣的地方。
至于季诚……
楚颜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三天前收到的一条短信，发自一个她几乎快要背下来的号码：【颜颜，队里临时有任务，原定的休假取消。代我向晨熙说声抱歉，生日礼物后续补上。保重。】
简洁、克制，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连儿子的八岁生日，他都缺席了。
前世的楚颜，看到这条短信时，是怨的。怨他永远以部队为先，怨这个家仿佛只是他的一个驿站。但经历生死，她反而有些理解了。季诚有他的责任和使命，而她，同样有她的执念和追求。只是他们用错了方式，让这个家在各自的忙碌中，渐渐失去了温度。
这一次，她不怨了。她要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部分——修复和儿子的关系。
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有过聊天记录的头像——一座沉默的雪山，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季”字。
打字，删除，再打字。
最终，她发过去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季诚，我拿了个奖，但也想通了一些事。工作我暂时放下了，下周春秋假，我带晨熙出去旅行一段时间。队里若有事，还是老规矩，不一定随时有信号，看到留言勿念。】
发送成功。
她几乎能想象到，季诚在某个深夜，看到这条与他风格迥异、信息量巨大的短信时，会是如何的错愕和不解。
但那都不重要了。
楚颜收起手机，将儿子往怀里拢了拢，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再是某个项目的谈判桌，而是儿子纯真的笑脸，和这个家失而复得的温暖。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将身后的浮华与喧嚣，远远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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