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第一场真正的雪，在某个深夜悄然而至。清晨，季晨熙被窗外一种异样的寂静唤醒。他拉开窗帘，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扑面而来。屋顶、树冠、地面，全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洁白松软的雪，天空还在零星飘着细小的雪沫，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下雪啦！”他低声惊呼，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雾。
楚颜也闻声走来，站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肩膀：“是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往年第一场雪，季诚总会显得格外兴奋，像个大男孩，拉着季晨熙就要下楼打雪仗，团个雪球故意扔偏，惹得儿子咯咯直笑，然后被楚颜笑着责备弄湿了衣服。
早餐后，楚颜帮季晨熙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帽子、手套，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走，宝贝，妈妈陪你下去踩踩雪。”
小区里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孩子在玩雪，欢笑声打破了雪后的宁静。洁白的雪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脚印，像一幅抽象的画。季晨熙小心翼翼地踩下去，发出“嘎吱”一声脆响，积雪没过了他的脚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留下的清晰脚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在他那一串小小的脚印旁边，有一行很大的、成年男子的脚印，深深地嵌在雪地里，步伐跨度很大，一直通向小区门口的方向。那脚印的轮廓，像极了爸爸那双厚重的军靴。
是小区里哪位早起上班的叔叔留下的吗？还是……清洁工？季晨熙心里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那大脚印的边缘。冰冷的雪粒沾湿了手套。他想象着，如果是爸爸走在这里，他的大脚印旁边，一定会紧挨着自己这一串小脚印。爸爸会放慢脚步，牵着他的手，或者干脆把他扛在肩上，让他看得更远。
“妈妈，”他抬起头，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爸爸那边……下雪了吗？”
楚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行孤零零的大脚印，心中一酸。她蹲下来，拂去儿子睫毛上的雪花，柔声说：“爸爸在的地方，冬天来得晚一些，但现在，应该也很冷了。爸爸肯定也看到雪了，也许……他正站在哨所外面，看着和我们看到的同一片天空飘下来的雪花。”
季晨熙安静地点点头。他站起来，没有去踩那行大脚印，而是紧挨着它，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很认真，让自己的一串小脚印，并排印在那行大脚印的旁边。虽然脚印的大小相差悬殊，步伐也完全对不上，但看上去，就像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曾在这里并肩同行。
楚颜跟在后面，看着儿子专注的背影和雪地上那两行并排的、无声的“足迹”，眼眶湿热。她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走到小花园的亭子边，季晨熙停下来休息。他呵着白气，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世界。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所有的嘈杂和颜色，只剩下纯净的白。这种静谧，让他想起爸爸的“静默期”，但心境却有些不同了。那时的静默是等待和不安，而此刻的静默，却有一种被洗涤过的安宁。他忽然觉得，爸爸的爱，就像这洁白的雪，静静地覆盖着一切，保护着一切，即使他本人不在场。
回家前，季晨熙在楼前那片还没被踩过的、最完整的雪地上，做了三件事。他先团了一个小小的、不太圆的雪球，放在台阶上。然后，他走到旁边，面朝南方——那是爸爸上次来信提到的驻地方向，立正站好，抬起右手，敬了一个他所能做到的最标准的军礼，虽然动作稚嫩，但神情庄重。最后，他转过身，在雪地上，用工整的笔画，写下了三个大字：
【平安】
字迹在雪中清晰可见。
整个上午，他都有些安静。下午，楚颜在书房处理工作，听到阳台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走过去，看见季晨熙正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将花盆里积的厚雪铲掉，特别是那盆爸爸带回来的绿萝和那盆他开始学着照顾的茉莉。他的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雪下植物的冬眠。
“宝贝，在干嘛呢？”
“雪太重了，会把叶子压坏的。”季晨熙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爸爸说过，冬天要护着根，春天才能发新芽。”
楚颜倚在门框上，心中暖流涌动。儿子正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爸爸留下的一切，也守护着这个家，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晚上，雪还在下。季晨熙在成长记录本上，画了一幅雪景。画上有两行并排的脚印，一大一小。大的脚印旁边，他画了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背影，走向远方。小的脚印旁边，画着一个戴围巾的小孩背影，站在原地，抬着手敬礼。在小孩的前方，雪地上写着“平安”两个字。在画的旁边，他写道：
**【今天下了很大的雪，世界变白了。】_
**【雪地上有别人的大脚印，我让我的小脚印，并排走在旁边。】
**【像爸爸和我，一起走。】
**【爸爸那里，一定也下雪了。】
**【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像信一样，告诉爸爸，我们很好。】
**【我在雪地里写了“平安”，雪花会带话给爸爸。】
【爸爸，雪很冷，但你放心，我和妈妈心里，很暖。】
通过第一场雪，季晨熙将对父亲的思念，融入了对自然节律的感知和象征性的行动中。雪掩盖了痕迹，却凸显了心灵的足迹；寒冷封存了万物，却孕育着隔空的问候。那枚“平安方向牌”贴在胸口，仿佛也感受到了雪的清凉与纯净，它与雪地上那两个字遥相呼应，将最朴素的祝愿，托付给了漫天的飞雪，飘向遥远的、父亲守护的边疆。夜雪无声，覆盖大地，孩子心中的爱，在洁白的静谧中，沉淀得更加深邃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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