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餐馆的午后，阳光透过加固过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喧嚣的午餐高峰已过，但店内并未真正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微妙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余香、酒精的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欲望、焦虑和秘密的低语声。
陆少华解下围裙，靠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杯清水，看似在休息，实则他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功率开启，无声地扫描着整个大堂。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每一桌客人，耳朵则像灵敏的声纳，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着那些看似无用、实则可能蕴含价值的“废话”。
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也是他被迫开发的新技能。在蒂华纳，信息就是力量，有时甚至是生存的机会。而“龙宫”，这个日益成为各路牛鬼蛇神汇聚点的餐馆，就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巨大信息金矿。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两个穿着战术靴的疑似便衣身上。他们还在，面前的菜没动多少，啤酒杯也还是满的。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陆少华敏锐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片段：
“…今晚…北区仓库…突击检查…”
“…线人说他们有新货到…”
“…上头要求低调，别像上次那样搞出大动静…”
陆少华心中一动。北区仓库？他记得马科斯的手下前几天喝酒时吹牛，提到过赫克托集团有一个重要的临时中转站就在北区。是巧合，还是警方即将对赫克托的据点采取行动？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时间点和地点记在心里。
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向那桌吵吵嚷嚷的底层帮派分子。他们的声音很大，毫无顾忌。
“老大说了，干完‘沙漠蝎子’这一票，每人能分这个数！”一个黄毛小子兴奋地比划着手指。
“妈的，那帮海湾集团的杂种抢了我们的码头，早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听说他们头儿‘秃鹰’每天晚上都会去‘烈焰玫瑰’酒吧找乐子…”
“嘘！小声点！你他妈想死啊！”
“沙漠蝎子”？“码头”？“烈焰玫瑰酒吧”？“秃鹰”？这些零碎的名词和地点像拼图碎片一样涌入陆少华的脑海。他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场即将发生的、针对敌对海湾集团的报复性袭击情报。虽然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了解这些小帮派的动态，有助于他把握蒂华纳地下世界的脉搏，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成为有用的筹码。
他的视线又扫过那个独坐的、刚出狱模样的人。那人吃得很快，眼神始终警惕地扫视门口。陆少华听到他压低声音用餐馆的公用电话快速说着：
“…我出来了…需要一笔钱离开这里…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了…”
“…老地方，日落时分…只等你十分钟…”
简短，急促，充满不安。这是一个正在逃亡的人，可能在躲避仇家或警察。陆少华记下了“日落时分”和“老地方”这个模糊的约定。这种信息看似无用，但有时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可以成为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来源或棋子，关键看如何运用。
他甚至没有放过那对看似在进行勒索谈判的“银行职员”和“小商贩”。
“…不是我不帮你，迭戈先生，但‘保护费’涨到百分之二十了，这是上面的新规矩。”
“…求求您了，我小本生意，实在交不起了…”
“…那我没办法了。听说城东的‘疯狗’马科斯最近很缺人手运货，虽然危险，但来钱快。或许你可以让你儿子去试试？”
“城东”、“马科斯”、“运货”——这无意中印证了马科斯确实在负责赫克托集团的物流运输，而且似乎还在招募新人。这对陆少华来说，是了解赫克托集团运作模式的又一个细小却真实的切片。
陆少华就像一只静伏的蜘蛛，端坐在信息网络的中心，无数细微的震动沿着无形的蛛丝传递到他那里。他不需要主动去问，去探听，他只需要耐心地倾听和观察。
他回到厨房，拿起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记菜谱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但他写下的，却不是任何菜肴的配方：
【北区仓库 - 警方可能今晚突击 - 关联赫克托？】
【“沙漠蝎子”行动 - 本地帮派 vs 海湾集团 - 码头纠纷 - “秃鹰”常去“烈焰玫瑰”酒吧】
【独行客 - 刚出狱 - 寻求离城 - 可能被追捕 - 日落“老地方”会面】
【马科斯（城东） - 招募运输人手 - 证实其物流角色】
笔尖在纸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用的是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简写和符号。这些信息此刻是孤立的、未经证实的碎片，甚至可能完全是假的或误解。但他相信，通过不断的积累、交叉验证和分析，这些碎片终将拼凑出蒂华纳地下世界的真实图景。
这个过程本身就带有一种智力上的快感。从无序的、嘈杂的废话中，提炼出有序的、潜在价值连城的情报。这是一种无需动武的权力，一种隐藏在平凡外表下的掌控力。
迭戈端着一摞脏盘子走进来，好奇地瞥了一眼老板的笔记本：“华哥，记新菜谱呢？”
陆少华合上本子，淡淡一笑：“嗯，琢磨点新花样。”他将笔记本塞进裤袋，这个动作自然得就像收起一张普通的购物清单。
“外面那些人…感觉怪怪的。”迭戈压低声音，有些担忧地说。
“没事，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陆少华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做好我们的事就行。耳朵竖起来，眼睛放亮点，但别多问，也别多看。”
迭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傍晚时分，客人换了一茬。陆少华注意到那个独行客在日落前匆匆结账离开，神色紧张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而那两个疑似便衣也在接到一个电话后迅速离开。
夜幕降临，“龙宫”的灯光亮起，迎来了晚餐的高峰。陆少华再次系上围裙，投身于灶台前的忙碌之中。
但在翻炒颠勺的间隙，他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像一台后台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处理着下午收集到的信息碎片。
他知道，这些“废话”的价值，需要行动来验证和兑现。也许，他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以一种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将关于警方突击北区仓库的模糊警告，透露给马科斯？这既能向赫克托集团示好，展示自己的价值，也能测试一下情报的准确性。
而关于“秃鹰”的行踪习惯…或许可以先储存起来。现在用不到，不代表将来用不到。
信息就是武器。而他现在，正在悄无声息地为自己武装起来。
他看向窗外蒂华纳的夜色，这座城市依然喧嚣、危险，充满了未知。但此刻，陆少华的心中却比以往多了一丝笃定。因为他开始学会倾听这座城市的呼吸，解读它的密语。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幸存者，他正在成为一个主动的观察者、分析者，一个潜在的棋手。
而这一切的起点，仅仅是那些弥漫在餐馆空气中、被大多数人忽略的——“有用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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