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偏厅的空气骤然绷紧。
张懋的脸涨得通红,锦袍下的手指紧紧攥着,身后的跟班们也跟着起哄:“小屁孩也敢口出狂言,怕是连弓都没见过吧?”“英国公府的骑射功夫,岂是边地土包子能比的?”
沈惟敬的手按在腰间佩刀的铜环上,指节泛白。他戎马半生,最恨人说蓟镇军是废物,可对方是英国公的孙子,勋贵之后,真要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他们父子。
“三郎,不得无礼。”他沉声喝道,语气里带着压制的怒火。
沈惊鸿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往前踏了一步,仰着脸看向张懋:“比就比。只是空口比试没意思,不如赌点东西?”
张懋被激起了好胜心,梗着脖子道:“你想赌什么?我府里的金银珠宝,随便你挑!”
“我不要那些。”沈惊鸿指了指墙上的《出塞图》,“若是我赢了,你就得对着这幅画,给蓟镇的将士磕三个头,说声‘蓟镇勇士,国之栋梁’。”
这话一出,满厅皆惊。一个八岁孩童,竟敢让英国公的孙子磕头认错,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张懋气得发笑:“好!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沈惊鸿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任凭你处置,绝不反悔。”
“三郎!”沈惟敬厉声阻止,他不能让儿子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
沈惊鸿却对他眨了眨眼,眼神里透着笃定:“爹,相信我。”
那眼神太过清亮,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竟让沈惟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瘦小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三个月来的种种异常——改良烽火信号、提出煤铁造炮、解算百鸡问题……或许,这孩子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张懋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拍板:“好!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就去京营演武场,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边地来的小崽子是怎么输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京营演武场去,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连正在处理公务的礼部官员都惊动了,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京营演武场比蓟镇的训练场气派得多,青石铺就的场地平整宽阔,四周插着各色军旗,几个校官正在操练士兵。见英国公的孙子带着人闯进来,校官们都愣住了。
“都给我让开!”张懋挥着手,“本公子要跟人比试骑射!”
校官们认出了他,不敢阻拦,连忙让人牵来两匹温顺的军马,又取来两张小弓和一壶箭矢。
“喏,给你。”张懋拿起一张弓扔给沈惊鸿,语气轻蔑,“要是拉不动,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沈惊鸿接住弓,掂量了一下。这弓的拉力不大,适合孩童使用,看来张懋也没真想下死手,只是想让他出丑。
“谁先比?”沈惊鸿问。
“我先来,让你学学什么叫骑射!”张懋翻身上马,动作倒是有模有样。他在场上策马跑了一圈,然后张弓搭箭,瞄准远处的靶心。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却偏了老远,只射中了靶边的草人。
跟班们立刻拍起马屁:“公子好箭法!”“只是手滑了而已!”
张懋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射了两箭,最好的成绩也只是擦着靶心边缘。他悻悻地下马,瞪着沈惊鸿:“该你了!”
沈惊鸿没有立刻上马,反而走到靶前,仔细看了看。靶子是用稻草扎成的,画着简单的环圈,距离大约有五十步。对成年人来说不算远,但对一个八岁孩童而言,确实有难度。
“可以借用一下工具吗?”他忽然问校官。
校官愣了一下:“什么工具?”
沈惊鸿指了指场边的竹片和墨块:“我想做个小玩意儿。”
张懋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弄!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
沈惊鸿拿起竹片,又借了把小刀,蹲在地上飞快地削了起来。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沈惟敬站在一旁,越看越心惊——这孩子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
片刻后,沈惊鸿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用竹片做成的小架子,上面刻着细密的刻度,还绑着一小段丝线。
“这是什么?”苏卿卿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人群外,好奇地问。
沈惊鸿对她笑了笑:“这叫‘准星’,能帮着瞄准。”
他把竹片架子绑在弓上,丝线垂下来,正好对着弓弦。然后翻身上马,动作虽然生疏,却很稳当。
“这小子搞什么鬼?”张懋皱眉,“弄些奇技淫巧,也想赢我?”
沈惊鸿没有理会他,策马慢慢向前。他深吸一口气,前世在历史文献里看过的弩机瞄准原理、弹道抛物线计算,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调整着呼吸,让视线通过竹片上的刻度、丝线,一直延伸到靶心。
“嗖!”
箭矢破空而去,稳稳地钉在了靶心正中央!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沈惟敬和苏卿卿。谁也没想到,这个八岁孩童,竟然一箭就射中了靶心!
张懋脸色煞白,指着沈惊鸿:“你……你作弊!”
“我没有。”沈惊鸿策马回来,语气平静,“这只是利用了‘三点一线’的道理,不信你可以试试。”
他把绑着竹片的弓递过去。张懋将信将疑地接过,按照沈惊鸿的方法瞄准,射出一箭。虽然没中靶心,却比他刚才的成绩好太多了。
“这……这怎么可能?”张懋喃喃自语,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沈惊鸿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现在,该你履行赌约了。”
张懋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又看看沈惊鸿那双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想耍赖,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是在京营演武场这种地方,若是认怂,以后在京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磕就磕!”他咬着牙,走到《出塞图》的临摹画前,不情不愿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声音像蚊子哼一样,“蓟镇勇士,国之栋梁。”
说完,他爬起来,瞪了沈惊鸿一眼,带着跟班们狼狈地跑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沈惟敬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骄傲:“好小子!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苏卿卿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根树枝,眼睛亮晶晶的:“沈惊鸿,你太厉害了!那个‘准星’,能不能也教我做一个?”
“当然可以。”沈惊鸿笑得眉眼弯弯。
这场比试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人们都在议论蓟镇总兵那个八岁的儿子,说他不仅能诗善算,还懂奇术,一箭射中靶心,连英国公的孙子都输了给他。
“神童”的名号,就这样安在了沈惊鸿的头上。
傍晚时分,终于轮到沈惟敬觐见。沈惊鸿本以为自己没机会见到万历皇帝,没想到太监却传旨,让他也一并入宫。
乾清宫的偏殿里,烟气缭绕。万历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很锐利。他穿着常服,看起来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年轻一些。
“你就是沈惟敬的三儿子,沈惊鸿?”万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沈惊鸿跪下磕头:“臣子沈惊鸿,参见陛下。”
“听说你今天在京营赢了张懋?”万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弄了个什么‘准星’?”
“回陛下,那只是些小伎俩,利用了光影直线的道理。”沈惊鸿没有居功,“臣子也是偶然想到的。”
“偶然想到?”万历笑了笑,“朕听说,你还改良了蓟镇的烽火信号?”
沈惟敬连忙上前:“回陛下,确有此事。犬子提出用烟火组合传递军情,试过几次,颇为有效。”
万历点点头,看向沈惊鸿:“你觉得,蓟镇的防务,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个问题很尖锐,连沈惟敬都屏住了呼吸。一个八岁孩童,哪里懂什么防务?
沈惊鸿却不慌不忙地回答:“回陛下,臣子以为,蓟镇最大的问题,是烽火虽快,却难辨虚实。蒙古人常派小股游骑佯攻,诱使我军出援,再设伏袭击。若是能在烽火信号里,加上敌军的动向和意图,就能避免中计。”
“哦?那如何辨别敌军意图?”万历追问。
“看他们的炊烟和旗帜。”沈惊鸿说,“若是真要进攻,必然会多带粮草,炊烟会很旺;若是佯攻,旗帜杂乱,队列不整。这些都可以通过烽火信号传递给后方。”
他说得条理清晰,甚至还列举了几个蒙古人常用的战术,都是沈惟敬在边关多年的经验总结,却被一个八岁孩童娓娓道来。
万历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看向沈惟敬:“沈爱卿,这都是你教他的?”
沈惟敬连忙摇头:“陛下明鉴,这些都是犬子自己观察所得,臣也不知他何时记下了这么多。”
万历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好一个沈惊鸿!果然是神童。朕赏你……”他想了想,“赏你进入国子监读书,跟徐光启学格物之学,如何?”
沈惊鸿心里一喜。徐光启!这正是他想接触的人!他连忙磕头:“谢陛下隆恩!臣子定当好好学习,不负陛下所望!”
沈惟敬也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连磕头谢恩。进入国子监,师从徐光启,这对沈惊鸿来说,是踏入朝堂的绝佳机会。
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黑了。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三郎,你今天……”沈惟敬看着儿子,有太多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沈惊鸿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宫墙:“爹,我只是想让蓟镇越来越好,想让咱们沈家,在这京城站稳脚跟。”
沈惟敬看着儿子稚嫩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儿子或许真的能做到。他不再多问,只是伸手,把儿子搂进了怀里。
马车驶出皇城,融入京城的万家灯火之中。沈惊鸿知道,从明天起,他的人生将进入新的阶段。国子监的书斋,徐光启的教诲,朝堂的风云变幻,还有那个等着他教“准星”制作方法的小姑娘……
这一切,都将是他改写历史的序章。
而“神童”之名,不过是他迈出的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未来的方向,更因为他身边,有值得守护的人。
夜风吹进车窗,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沈惊鸿眼里的光。那是属于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这个古老王朝里,燃起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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