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磨损得看不出牌子的廉价U盘，此刻像块烧红的炭，灼烧着林薇的掌心。她低着头，脚步“慌乱”地穿过技术支援区外围那些尚未散去的、混杂着惊愕与探究的目光，逃也似的回到自己那个堆满文件的角落工位。肋下那片新生的肌肤温润而充满力量，但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不是因为阿杰劫后余生的狂喜感谢。
不是因为张莉那张如同吞了苍蝇般僵硬的刻薄脸。
更不是因为同事们瞬间转变的、带着点敬畏的好奇眼神。
是因为电梯门合拢前的那一瞥。
光可鉴人的镜面电梯内，陆沉渊的身影挺拔如松，面容隐在顶灯投下的光影里，看不真切具体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隔着喧闹的人群，穿过杂乱的办公区，如同两道无形的、冰冷的探针，精准无比地锁定在她身上！不，是锁定在她紧握着U盘的那只手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赞许或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审视。像一位经验老道的收藏家，偶然在尘土中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璞玉，正在不动声色地评估它内里可能蕴藏的价值，以及…可能带来的风险。
林薇几乎是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将那个惹祸的U盘飞快地塞进破旧帆布袋的最底层，仿佛要把它埋进尘埃里。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枯槁的脸上堆砌起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受宠若惊”后的惶恐不安，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毫无意义的字符，试图用“林薇”的笨拙外壳，隔绝那道来自顶层的、令人心悸的注视。
技术支援区的喧闹并未因她的离开而平息。阿杰如同打了鸡血，围着那台“起死回生”的电脑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向后来围观的同事描述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真的！你们没看见！那病毒界面血红血红的！骷髅头！吓死人了！林薇！就她！拿着那个破U盘，插进去，按了几下键盘，咔！病毒界面就没了！神了！深藏不露啊！”
“不是吧？她？那个林薇？”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U盘启动了一个贼古老的系统界面，蓝屏的，全是英文！她点了个破杀毒软件，扫啊扫，然后删了个文件，病毒就没了！”
“删了个文件就搞定了？这么简单？那是什么文件？”
“谁知道啊！反正就是神了！以后谁再说她是深水埗废物我跟谁急！人家这是真人不露相！在电脑城肯定跟高人学过！”
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蜂群，不断钻进林薇的耳朵。她充耳不闻，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赞誉”和关注。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在键盘边缘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张莉刻薄的声音如同冷水泼下，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人群外围，抱着手臂，脸上满是讥讽和不甘，“删了个文件？谁知道删的是病毒还是系统关键文件？现在看着好了，指不定过会儿就蓝屏死机！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一个底层打杂的，懂什么网络安全？别把无知当本事！”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人的热情。质疑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It安全部制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赶到，手里拿着专业的检测设备和恢复工具包。他是It安全部的资深工程师老周。他先是检查了那台电脑，确认病毒界面确实消失，系统运行正常（虽然文件还被加密着），又仔细询问了阿杰和林薇的操作过程（主要是阿杰在激动地复述）。
老周听完，眉头紧锁，走到林薇工位旁，态度倒是比张莉客气不少：“林助理，能把你刚才用的那个U盘借我看看吗？我们需要分析一下病毒残留和那个被删除的文件性质。”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紧张”，声音干涩：“周…周工…那个U盘…就是…就是以前在电脑城打工，师傅随便给的…里面就…就一个很旧的杀毒软件…没什么特别的…”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在帆布袋里摸索，动作笨拙，好一会儿才掏出那个破旧的黑色U盘，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指尖带着点“害怕”的颤抖。
老周接过U盘，插进自己带来的专业设备检测口。屏幕上数据飞快滚动。片刻后，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和一丝失望：“…windows pE预安装环境…内核版本很旧了。那个‘强力杀毒’软件…引擎病毒库是两年前的…对新型勒索病毒基本没有识别能力…”他反复检查着扫描日志，“那个被删除的文件…系统关键目录下的一个dll文件…奇怪了，按常理，删除它系统应该崩溃才对…怎么反而病毒界面没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摇摇头，将U盘拔下来还给林薇：“林助理，这次…真是运气。那个勒索病毒可能刚好利用了这个旧文件来加载它的界面显示模块，你误打误撞删掉了它，界面就崩了。但病毒核心还在，文件加密没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他语气带着点无奈，显然把这次“成功”归结为纯粹的巧合。
林薇如蒙大赦般接过U盘，连连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后怕”：“是…是运气…吓死我了…我…我什么都不懂…”
老周没再多说，带着设备去处理后续的数据恢复工作了。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大部分人接受了“运气好”的解释，看林薇的眼神又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同情”和“了然”。毕竟，一个深水埗出来的底层女工，怎么可能真懂这些高深的电脑技术？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张莉更是找回了场子，冷哼一声，对着林薇的方向刻薄地甩了一句：“听到了？走了狗屎运而已！下次再乱碰公司的电脑，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扭着腰回了办公室。
危机似乎解除。喧闹的技术支援区恢复了忙碌，同事们也各自散去。
林薇将那个破旧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外壳下，似乎还残留着被顶级目光审视过的余温。她缓缓低下头，深陷的眼窝里，那份强装的惶恐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真的是运气吗？
只有她和那个启动盘里暗藏的、经过高度精简和伪装的专用内存扫描工具知道，被删除的从来不是什么系统文件，而是“地狱火”病毒用来劫持显示输出、渲染那个恐怖界面的核心驱动模块！精准定位，一击必杀！
陆沉渊…他信了吗？
他最后那道目光，平静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思量？
林薇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楼板，投向顶层的方向。身体里新生的力量感奔涌不息，肋下温热的余韵清晰可感。她摊开手掌，看着那个磨损的U盘，指尖在粗糙的边缘缓缓摩挲。
来自深渊的注目，已经落下。
而她的伪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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