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厦十二楼，江氏实业的新总部
落地玻璃窗外，能俯瞰到一部分维多利亚港的景色。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比窗外的天气还要诡异。
江盛雄靠在门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眼神在办公室里这几个新招来的 “怪才” 身上来回扫视。他感觉自己不是开了家公司，而是开了一间精神病院。
那个叫周坤的眼镜男，一进来就对公司新买的日本焊台挑三拣四，嘴里嘀嘀咕咕，嫌弃恒温不够精准，烙铁头导热系数差，那副嫌弃的模样，仿佛江氏实业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是一堆废铜烂铁。
而另一个瘦得像根电线杆的 “火星仔” 马志云，则抱着他那个破烂收音机，像抱着亲生儿子一样，躲在角落里，看谁都像要抢他宝贝，眼神怯生生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炮叔、辉叔、华叔三个老师傅，则被江小朵安排着和林天明一起，研究一张复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电路图。几个老伙计大眼瞪小眼，看着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感觉比看天书还难。
整个办公室，就听到周坤时不时发出的嫌弃声、电话铃声，还有廖忠焦头烂额的应答声。
“喂？江氏实业…… 哎呀，陈老板，真是不好意思，订单已经排到下个月中了…… 不是钱的问题，是真的做不过来啊！”
廖忠挂了电话，刚想喘口气，电话又 “铃铃铃” 地响了起来。他抓起听筒，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成了现在的痛苦和无奈。
“江氏实业…… 李老板啊！一千五？大佬啊，不是加价就行的，我们真的没货啊！”
江盛雄听着这边的电话，又看看那边几个完全不在状态的 “技术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走到女儿身边，压低了声音：
“细妹，你确定这帮人行不行啊？一个好像全世界欠他钱，一个好像明天就要被人抓去枪毙。靠他们？”
江小朵正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闻言只是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老豆，最好的刀，都有脾气。”
江盛雄还想说什么，办公室的玻璃门 “嘭” 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阿豪像一头刚跑完马拉松的公牛，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邮政帆布袋，那袋子看起来沉重无比，勒得他龇牙咧嘴。
“雄哥！细妹！顶不住了！观塘厂房的人快要拆了我的房子啊！” 阿豪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嚎叫，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周坤停下了对焊台的批判，扶了扶眼镜。马志云也从他的小世界里探出头来。
阿豪几步冲到办公室中央那张巨大的会议桌前，用尽全身力气，将肩上的帆布袋狠狠地摔了上去。
“嘭！”
一声闷响，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或许是由于冲击力太大，帆布袋的拉链 “刺啦” 一声被撑开，里面的东西，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没有文件，没有零件。
只有一捆捆、一叠叠、崭新的“红杉鱼”港币！
红色的钞票瞬间在桌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甚至有几捆滚落到了地上，发出让人心跳加速的 “啪嗒” 声。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电话铃声停了，周坤的嘀咕声没了，炮叔他们连呼吸都忘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座由钞票堆成的小山，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份视觉冲击力，远比詹姆斯?陈的鞠躬，比德国发电机的轰鸣，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粗暴！
“这里…… 这里是一百万！” 阿豪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他指着那堆钱，声音都变了调，“全部都是订金！观塘工厂门口，天天都排着几十人，挥着钱要我收！我不收，他们就不走啊！老大啊，我真的怕他们会冲进来抢啊！”
他缓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扭曲笑容：
“还有啊！细妹！你那个 bb 机，现在外面已经不是一千二了！黑市有人叫到一千五！一千五一个啊！还要排队到下个月！我说没货，那些人就说加钱，加到有为止！我顶你个肺！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人这么买东西的！”
一百万现金。
一千五一个的 bb 机。
这两个数字，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炮叔张着嘴，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都毫无知觉。他做了一辈子电子维修，别说一百万，他连十万块现金堆在一起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林天明也看呆了。他是个有理想的读书人，对钱财看得不重，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印钱！
周坤那张万年不变的臭脸，此刻也僵住了。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目光在那堆钱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又缓缓地移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少女。他那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 “动容” 的情绪。
他周坤自诩技术香港第一，恃才傲物，看不起任何人。可他摆弄了一辈子电路板，赚的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到眼前这座钞票山的十分之一。
而角落里的马志云，更是吓得把怀里的 “宝贝疙瘩” 抱得更紧了。他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江小朵，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不解。他无法理解，自己痴迷的那些无线电波，怎么就能变成这么一大堆吓人的“红杉鱼”？
江盛雄没有说话。
他缓缓走到桌前，在那座钱山旁站定。他没有像阿豪那样兴奋，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他只是伸出手，拿起一捆用银行纸条扎好的钞票，在手里掂了掂。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座钱山，落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那个十六岁的少女，依旧坐在原位，神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桌上的钱山，和她面前的一张草稿纸，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这一刻，江盛雄心中最后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面对着周坤、马志云这些刚刚还让他头疼的 “怪才”，将手里的那捆钞票重重地拍在桌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看到没？” 江盛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江氏实业做事，我女儿说的，就是规矩！钱，不是问题！”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周坤和马志云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不用管外面的人怎么看你们，也不用管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在这里，你们只需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只要拿得出来，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那堆钱，“就会自己过来找你们！”
这番话，简单粗暴，却比任何企业文化、理想口号都要来得有效。
周坤沉默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接触化学品而有些粗糙的手。
马志云也抬起了头，眼神不再闪躲。
就在办公室的气氛被推到顶峰时，江小朵站了起来。
她看都没看那堆钞票一眼，径直走到旁边一块干净的白板前，拿起了黑色的马克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的身影。
在众人注视下，她没有写下新的生产计划，也没有写下分红方案，只是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
Ic。
写完，她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父亲，到阿豪，再到炮叔、林天明，最后落在了周坤和马志云的脸上。
“bb 机，只是开胃菜。”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让刚刚还因钞票而狂热的空气，瞬间冷却下来，变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灼热。
“我们要做的，是这个。” 她用笔敲了敲白板上的 “Ic” 两个字母。
“从今天起，江氏实业的目标，不只是赚钱。”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足以洞穿时代的野心。
“我们要把香港的电子工业，从一个只会跟在外国人屁股后面、捡他们垃圾的小作坊，变成我们自己说了算的地方！”
话音落下，周坤那双厚厚的镜片后面，猛地爆射出一团精光，那是一种找到毕生追求的狂热。
马志云瘦弱的身体，不自觉地挺直了，他看着白板上的那两个字母，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宇宙。
江盛雄看着女儿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浓重的烟圈。
他知道，一个属于他们的，癫狂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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