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九龙城寨却没有睡去。
这里像一个永远不会疲倦的怪物，白日里吞吐人流与喧嚣，夜晚则呼出赌档的吆喝、烟馆的靡靡之音，以及无数在黑暗中滋生的罪恶与欲望。
江小朵躺在床上，身体的烧已经退了，但虚弱感依然像水草一样缠着四肢。她没有睡，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静静地听着父亲江盛雄在隔壁那张行军床上，发出的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确认父亲已经睡熟，她才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能源储备：1.6%】
【警告：能源即将耗尽，低于1%将启动永久休眠，届时仅保留核心数据，所有功能将不可逆转地关闭。】
淡蓝色的光幕上，鲜红的警告字样像是催命符，一下下敲打着江小朵的神经。
她不能再等了。
她轻轻挪动身体，双脚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动作如同一只夜行的猫。
走到那扇被父亲勉强修好的破门前，她从门缝里看向外面。
过道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楼梯拐角处一盏昏暗的小灯泡，勉强勾勒出黑暗的轮廓。
江小朵的目光，却精准地锁定了头顶上方，那些如同黑色毒蛇般纠缠在一起的电线。
在21世纪，这是消防隐患，是城市管理的失败案例。
但在1975年的九龙城寨，这是生命线。
更是她江小朵的……超级充电宝！
计划在她脑中已经推演了无数遍。
第一步，制造一个简易的、能够适应城寨混乱电压的“窃电器”，也就是一个宽电压输入的整流稳压器。
第二步，找到主供电线缆，接入“窃电器”。
第三步，给“方舟”充电。
听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没有工具，没有材料，更没有钱。
她所拥有的，只有这颗来自未来的大脑，和“方舟”数据库里浩如烟海的知识。
第二天一早，江盛雄很早就出了门。他没说去做什么，但江小朵知道，他肯定是为那一千块的“赔偿”和那两千块的赌债去奔波了。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江小朵握了握拳。
“老豆，等我。”
她迅速喝完父亲留下的半碗冷粥，然后也走出了家门。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像个幽灵一样，扎进了城寨的垃圾堆里。
城寨里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垃圾。
破旧的收音机、烧坏了电机的风扇、废弃的电视机主板、被丢弃的玩具……这些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废物，在江小朵眼中，却是一座座等待开采的富矿。
她需要变压器里的铜线，需要主板上的电容和电阻，需要二极管，甚至需要几节废旧的干电池，来提取里面的碳棒。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翻找，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江小朵毫不在意，她的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考古发掘。
一个上午过去，她怀里已经抱满了各种“战利品”。
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她关上门，将所有东西都摊在地上。
一场属于21世纪顶级科学家的“垃圾分类”开始了。
她没有螺丝刀，就用捡来的铁片磨尖了当改锥。没有钳子，就用两块石头。
动作虽然生疏，但思路却无比清晰。
拆开收音机，小心翼翼地取下里面的小型变压器。
【扫描分析：初级线圈1200匝，次级线圈60匝，变压比20:1。铁芯材质低劣，磁导率差，能量损耗预估超过40%。结论：勉强可用。】
拆开电视机主板，她的眼睛一亮，找到了一枚完好的IN4001整流二极管。
【扫描分析：硅整流二极管，最大正向平均整流电流1A，最高反向工作电压50V。结论：核心元件，可用。】
但一个二极管只能做半波整流，效率太低，而且输出的直流电脉动极大，根本无法直接使用。她需要一个电容来滤波。
她在垃圾堆里找到的几个电容，不是爆了浆就是容量衰减得不成样子。
“只能自己做了。”江小朵喃喃自语。
她找出两片捡来的薄铝片，又从一本被丢弃的、浸了水的破书上，撕下几张还算干净的蜡纸。
用铝片做极板，蜡纸做介质，一层层地紧密卷起来，一个简陋的卷式电容器就成型了。
【扫描分析：自制电容器，介质不纯，耐压值未知，容量约20微法。警告：存在击穿风险。】
“风险？我现在最大的风险是没电。”江小朵自嘲地笑了笑。
一下午的时间，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工匠，埋首于这堆破烂之中。
傍晚时分，江盛雄回来了。
他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摊满了各种电子垃圾的“尸骸”，而他的宝贝女儿，正蹲在地上，小脸被蹭得黑一块灰一块，手里拿着两根电线，正在往一个奇形怪状、由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东西上缠。
那东西看起来像个丑陋的怪物，有收音机的变压器，电视机的零件，还有用蜡纸和铝片卷成的奇怪圆筒。
江盛雄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他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低声下气地去求以前的兄弟，想找点活干，却处处碰壁。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他尝了个遍。
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回到家却看到女儿在玩这些危险的垃圾。
“江小朵！”他低喝一声，“你在搞什么鬼？这些垃圾是从哪里捡来的？知不知道很脏！”
江小朵被他突然的一喝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到父亲铁青的脸，还有他眼神里压抑的怒火和疲惫。
她心里一酸，但还是镇定地解释道：“老豆，我……我在修东西。”
“修东西？”江盛雄简直气笑了，“你拿这堆垃圾修什么？修个炸弹出来把我们家给点了？”
“不是的，”江小朵指着那个丑陋的“怪物”，“我在书上看到，可以把这些东西拼起来，让灯泡变得更亮，还省电。”
她只能撒一个最离谱，却又最符合一个“爱看书的小孩”人设的谎。
省电？让灯泡更亮？
江盛雄看着那个比炸弹还吓人的玩意儿，一个字都不信。他只觉得女儿是不是病还没好，脑子烧糊涂了。
他走上前，一把夺过江小朵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扔。
“别！”江小朵急了，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老豆，别扔！我花了一整天做的！真的有用！”
女孩的手臂很细，没什么力气，但抱得很紧。
江盛雄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女儿。
女儿的脸上还带着污渍，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执着，里面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不像是胡闹，更像是一种……信念。
他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大半。
他想起了这两天女儿的变化。
不再胆怯，敢跟烂仔对峙，眼神平静得像个大人。现在又开始捣鼓这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玩意儿。
是长大了吗？
江盛雄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他把那个丑陋的装置放回地上，声音缓和了不少：“这些东西带电，很危险。不准再弄了，听到没有？”
“我只差最后一步了。”江小朵小声说，带着一丝恳求。
江盛雄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硬邦邦的馒头。
“先吃饭。”
那一晚，江小朵是在父亲沉沉的注视下，吃完了那个硌牙的冷馒头。
她知道，父亲没有相信她，只是选择了暂时容忍。
机会，只有一次。
深夜，等江盛雄再次睡去，江小朵拿着她那个倾注了全部希望的“窃电器”，再次来到了门外。
夜风吹过，楼道里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她抬头看着头顶那片混乱的“电网”，深吸一口气。
【外部电网扫描：电压波动范围85V~270V，频率45hz~55hz，存在大量高次谐波干扰。结论：劣质电能，接入风险：高。】
江小朵没有犹豫。
她搬来一张凳子，踩了上去，手里拿着两根引出线，线的另一头，是她用捡来的竹筷和胶布做成的简易挂钩。
她必须找到城寨里私搭乱接的主电缆，那里的电流最足。
根据“方舟”的低功耗电磁场扫描，她很快就锁定了一根小臂粗的黑色电缆。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不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没有保险丝，没有断路器，更没有绝缘手套。
一旦失误，她这具脆弱的身体会在瞬间被高压电烧成焦炭。
死亡可怕吗？对于死过一次的江小朵来说，真正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希望在眼前熄灭。
她屏住呼吸，将其中一个挂钩，小心翼翼地……搭了上去。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火花爆开，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成了！
她不敢耽搁，迅速将另一个挂钩也搭在了零线上。
她自制的“窃电器”上，那个从破烂玩具上拆下来的小灯泡，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地亮了起来，发出微弱的红光。
成功了！
江小朵从凳子上跳下来，迅速将电线拖进屋里，关上门。
她将“窃电器”的输出端，连接到一根从“方舟”里具现出来的、比头发丝还细的超导充电线上。
最后，她将充电线的接口，插进了“方舟”那隐藏在床板下的微型端口。
【检测到外部充电接入……】
【正在分析电能质量……质量评级：极差。】
【启动涓流充电模式……】
【能源储备：1.6%……】
江小朵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个“6”，跳动了一下。
【能源储备：1.7%】
成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涌了上来，让她几乎虚脱。
虽然充电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终究是有了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
就在这时。
“吱呀——”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江盛雄根本没有睡着。
他站在门口，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的眼睛，没有看他的女儿，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根从窗外延伸进来，连接着一个发光怪物的电线。
以及……从床底下，透出的那一片微弱的、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梦幻般的蓝色光晕。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小朵，床底下……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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