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后半段,少安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他说课题小组里多了个叫汪文杰的同学,是班里的班长,应该是省里某位领导的儿子。
他不止成绩好,而且能量大得吓人,”少安写道,“图书馆里那些锁在柜子里的外文资料、珍贵文献,他打声招呼就能借出来。学校那些实验室,平时申请手续麻烦得很,他也能轻松搞定。
前几天,他甚至弄到了使用‘同位素与土壤水文核技术实验室’的许可,虽然只能用基础的设备做些辅助测定,可这对咱们验证姐夫提出的那些想法,简直是雪中送炭!”
少安的字迹在这里有些激动地飞扬起来:“润叶,你是没看见,当那些仪器打印出数据曲线,跟我们推算的趋势基本吻合时,把我激动坏了!这说明,我的步子向着正确方向前进,成功指日可待。
还有汪文杰同学,……以前看着挺傲,但接触下来,还挺实在,没啥架子,就是……就是太阔气。
隔三差五就拉我去小食堂‘改善伙食’,点肉菜,还要喝汽水。我推都推不掉,心里着实不安。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道理我懂。可他又说,这是‘革命同志互相关心,是为了课题早日出成果。”
看到这里时,润叶忍不住笑了,心里想着回信时,让他别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回请他,有来有往的,关系才长远。
少安哥信的末尾,思念之情依旧含蓄却炽热:“黄原该凉了吧?你多加件衣裳,我一切都好,为了你,我能吃一切苦……,现在就是想你,盼着寒假,盼着再见。”
今天下午,润叶揣着她写给少安的回信,走出师专校门。
校门口的土路被风吹得干干净净,偶尔有自行车驶过,铃响“叮铃”,带起一阵尘土。
润叶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顺着路边的白杨树往前走。师专离邮局不算远,穿过两条巷子就到。
路边有摆摊卖酸枣的老汉,筐里的酸枣红得透亮,裹着层细细的白霜,润叶停下脚,摸出两分钱买了一小捧,揣在兜里,酸溜溜的滋味能提神。
邮局里人不多,柜台后坐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正低头算账。润叶递上信和八分邮票,看着女同志用浆糊把邮票贴在信封右上角,又放进身后的绿色邮袋里,心怦怦直跳。
少安在信里说,每天最盼的就是收发室的通知,这话让她想起两人在黄原城逛古塔山的日子,阳光落在少安脸上,他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出了邮局,润叶没急着回学校。她顺着街道慢慢走,路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国营商店敞开着,玻璃窗里摆着布匹、搪瓷缸子,还有凭票供应的饼干。
她不想进去,只是沿着墙根走,兜里的酸枣时不时摸出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
“润叶!”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润叶回头,看见杜丽丽骑着辆半新的飞鸽自行车,车筐里放着本《黄原文艺》,正笑着朝她挥手。
润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姐夫临走前的话,脚步慢了下来。
杜丽丽停下车,单脚支地,额角带着细汗:“可算着见你了!开学这么久,喊你好几次你都说忙,是不是把我忘了?”
“哪能呢,”润叶勉强笑了笑,“最近课上得紧,还要抄笔记背课文,实在抽不开身。”
“什么课这么要紧?”杜丽丽撇撇嘴,从车筐里拿出那本杂志,“你看,新一期的《黄原文艺》,上面有我写的诗,专门写秋天的古塔山,你读读?”
润叶接过杂志,封面上印着黄原城的素描,翻到那页诗,字里行间满是“落叶如蝶”“秋风似歌”的句子,她看不太懂,只觉得说得太玄乎。姐夫说杜丽丽总把虚妄的诗意当宝贝,脱离了过日子的实在,现在看来真是这样。
“写得真好,”润叶把杂志还回去,“你真有才华。”
“也就随便写写,”杜丽丽脸上带着得意,“惠良说我写得太飘,不懂人间烟火,你说他懂什么?生活就得有诗意嘛,总围着柴米油盐转,多没意思。”
润叶没接话,她想起少安信里说的,每天在实验室里熬到深夜,对着土壤样本和数据皱眉,觉得日子本就是柴米油盐堆起来的,踏实才好。
“对了,”杜丽丽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诗人,你还记得吗?他最近又写了首诗,专门送给我,说我是‘黄原城最纯净的月光’,你说这话多浪漫?”
润叶的眉头轻轻皱起。她记得那个诗人,上次杜丽丽拉着她去见过一面,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说话总绕着弯子,不像惠良那样实在。
姐夫说杜丽丽既想要惠良的物质安稳,又贪恋这种虚无的浪漫,现在听她这么说,心里更不舒坦。
“丽丽,”润叶斟酌着开口,“惠良对你多好,踏实可靠,你该好好珍惜。”
“珍惜?”杜丽丽嗤笑一声,“他是踏实,可他不懂我!跟他在一起,日子过得像白开水,没一点滋味。你看这诗,这才是我想要的情感,热烈又纯粹。”
润叶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觉得陌生。她想起自己给少安写信时的心情,想起少安在信里说“想和你一起种庄稼,一起过日子”,那种平淡里的踏实,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再聊下去,便说:“我下午还有课,得赶紧回学校了。”
“这么快就走?”杜丽丽有些失望,“我还想约你去黄原宾馆喝汽水呢,惠良给了我几张票,那儿的橘子汽水比别处的甜。”
“不了,下次吧。”润叶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她顺着原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兜里的酸枣还剩几颗,再放进嘴里,忽然觉得没那么酸了。
姐夫王满银离开黄原前,也曾说起过杜丽丽,还叮嘱她,尽量少接触,如果想从政的话。
她还记得当时王满银当时说话时的神态,他抽着烟,语气冷淡,却字字厚重。
润叶,杜丽丽这个人,你往后适当远着点,她的三观已经不正了,她是城里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没吃过苦,把脑子里那些虚飘飘的浪漫,当成了不得的精神境界。觉得自己痛苦,就以为是全中国的痛苦;觉得自己追求自由,就比踏实过日子的人高级。这是把路走歪了。”
润叶当时有些愕然,她知道丽丽姐确实爱谈诗歌、爱情、远方,有些想法自己不太理解,但也没觉得如此严重。
王满银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接着又说:“她看不起平淡日子,觉得武惠良给的是束缚。可她离不开武惠良给的好生活,又想着外面那些虚头巴脑的‘灵魂共鸣’。
这就好比,既想占着锅里的饭,又惦着别人碗里的肉,还把这种贪心说成是‘追求丰富’。这时早要出事,到时别让人迁怒于你。
润叶,你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认准了少安,就一门心思对他好,想着以后把日子过踏实。那么就离她远些”
风又起了,吹得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哗哗”响。润叶裹紧围巾,快步走向师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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