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场战斗开局都有利。
天时,地利,人和,也并非总能占据。
暴雨愈发让这场战争变得令人沉默,楚云天跃上树间看着下方混战的众人、攥紧了扩音石。
晏弦终集结人的时候就已通知带好东西准备起身。
生民全部先入庇护法阵,由修士杀出重围后带上他们。
往哪走?楚云天在确认方向。
按他们的计划,是远离平宜城的西南向。
但是,那里,会不会有更多伏击的修士?
楚云天必须做出决断。
他当时定下西南向,就是不想扰动平宜。
但如果他决断错误、带着人身入包围圈,他们全军覆没,平宜将更加危险。
楚云天闭上眼,迅速思考着对策。
该向哪里去,该往何处行?
一番分析后,他把扩音石端到了唇边。
他的决策没有错。
“全体都有,听令,西南去行。”
向西南方走,向风州的方向走。
即使万劫不复。
即使天罗地网。
他明白,他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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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子蝼蚁怎么这么多。”
齐传铮微喘了口气,长刃抵在泥泞的地上。
但他身边没有别人。他们三分开行动,楚云天领路、晏弦终带人在旁侧清敌、他扫尾。
月州、梦寐山庄、神界联合,为了不让楚云天走到风州,对付一千多人拿出了几十万人。
楚云天权衡过,他可以往敌人不多的地方去,但他总得去风州的,难道等对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吗?
他要过必经之地,就得正面杀出重围。
这天的暴雨下的如同他正式扬旗宣布对抗月州那日,这天的伏尸万里饶是他历经无数大战也不免唏嘘。
但他别无旁计。
在足以倾覆一切的天幕之下,他抬起了昏晓玉。
“所有人,还想随我作战的,请遵循你们的意念!”
“打出云州去,开辟新人界!”
齐传铮就看着他不计后果与代价逆转生死。
为他而战的人,他会安顿好一切。
赤风卷阴帜,浓云压危域。
万丈惊雷裂地而起,千戈映血寒星如倾;残焦沃土凝紫雾,骨填濠堑作丘茔。
断箭插颅、行如蒿立;残甲裹尸,似若蛆行。战鬼悲鸣、足下肠裂;昏鸦盘桓、默啄目盲。
依稀可见妇孺倚门望白骨、老翁扶杖哭空楹;唯馀孤月犹照阴磷舞,荒原时闻冤魂鸣。
战意愈浓之时天地寂灭,甚闻野犬啮胫待发之声。
我在等代价,你在等什么?
等我从生与死交离之处将你带回吗?
齐传铮似乎听见楚云天无声的诘问。
他笑了一下。
“我没有在等什么。”
“我只是期待这场已经到来的暴雨不要让你被更再淋湿。”
他转动述心,再度踏入包围之中。
“我常常想,战争,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也许是某种盼望。盼望着回到曾经未曾珍视的生活。”
是呀,那才是他们所想要的。
漫步于昔日的梦境中踽踽独行,从疲惫里退缩避让去往与心之所想略有那么些沾亲带故的忆乡。
但是,他们真的能做到吗?
难道现在空想以支撑自己,就足以到达彼方吗?
齐传铮抬手,灵赋生成的长蔓拨隔开一片敌人。
他在群体作战中用神赋甚少,一是他的灵赋他自己有感知、人一多对他来说是识海的负担;二是混乱中他无论用哪个、吓到自己人得不偿失。
还有一点就是,他汲取修为,不能连自己人一起汲取。
但现在,不用神赋,他还能玩?
齐传铮抬眼,等待着那一丝弦音。
楚云天锵然以灵弩空弦振风之时,他看见两边同时炸起领域结界。
“领域结界,明。”
“领域结界,火。”
“总算来了,”他喘息着略退了一步,“我等的就是现在。”
——领域结界,迷。
在他的领域之中,他是唯一的存在。
他引来那么些敌人,都围向自己,就是为了等待现在。
在一片混乱中,他释开重瞳,神赋扫向面前。
他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折戟多少人,他只知道今夜他们要冲出云州。
楚云天带着人走一路打一路,就是为了聚集所有人在最终长夜将尽的时刻。
“不要怕陨身,我会带你们回到人界!”
“所有人放开了打、毫无顾忌的杀,今夜打出云州去,我们开辟新人界!”
“为人界,我们赴死新生!”
怕什么,我比你们所有人冲在最前面。
我不是坐于其后光出主意的纸上谈兵,我敢下令我就敢以身作则。
不要怕,不要退,我会给你们一次又一次机会。
来吧,跟着我,带你们看见胜利。
要想人界不亡,我们唯有以死相夺。
——————
“还有多少?”
齐传铮和楚云天汇合的时候,正是一处山石之后。
“还有几万。”楚云天看着一片狼藉的平野,“有的人复活不了。”
“一两千人打几十万,我们已经能载入史册了。”齐传铮点头,“今天你是要给他们全杀了?”
“不知道月州哪来的这么多兵。”楚云天思索,“要么和那年我们打朝露阁一样无穷无尽,要么他们手里也有复活。那帮子尸体也当人用的,死了一个还能造出八百个。”
“我一个人就给你收拾了起码十万,”齐传铮拨了拨头发,“你别说,有这本事我真当自己能打神界了。”
“神界还没出手。”楚云天摇头,“你连宋子吟和付谨都没见到吧。他们搁这拿小喽啰消耗我们,等着最后集体来轮大的呢。”
“那你真敢保证自己能打到风州?”齐传铮微微侧目,“打一晚上了。”
“敢。”楚云天目光凝重,“……师兄没接我传音。”
“嘶。”齐传铮心猛然一沉,这时候断联可不是好消息,“我去看看?”
“连你也回不来怎么办。”楚云天把他抱进怀里,“那你一定要给我消息。”
“好。”齐传铮答应的掷地有声,“我连你师兄一起带到你面前。”
人这辈子,总要活的精彩一次。
神界又如何,他们就是如此有种。
齐传铮义无反顾踏入黑夜之中时,楚云天看见了耀目的天火。
“全体注意,隐蔽!”
他手握扩音石,撑起如蓝天般的禁制结界。
神界出手了。
“楚云天,”神界界主降下音讯,“我目睹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权能,你是否欺人太甚?光州还你,云州予你,难道你真要拿下人界四州?”
“当然,”楚云天护着千万里云州战场,如同那年孤身一人支起补天结界,“您给我的机会,我怎能不斗胆一试。”
“撤兵吧,”神界界主说的言简意赅,“你赢不了我们的。七界,妖界与巫界都为你所有,再分你鬼界和魔界,如此够不够换你收手?”
“你以为我要的是其他几界?”楚云天宛如听见了天方夜谭,“你赠我的,你也能收回;今日我撤兵,明日你能侵袭人界拿下光州与云州。我若不明白你会做出什么,我白努力这两年。神界界主,你有本事今天就让我陨身在此,你看看其他六界会不会造反。”
楚云天能不能说的动六界联合打姑且未知,但楚云天死了六界立马就能以神界不仁不予活路为借口联合起来打上去是肯定的。这也是为什么楚云天他真敢打,杀他一个、给六界提供借口,齐传铮不用第二天就能拉动沈圜、缪矜年、晏弦终等人一同干上去,他们缺的就是个借口。
但在他死之前,他还是想尽力多打一点。
神界界主沉默半晌,长叹一声:
“既如此,我便要看看,你能否翻覆这七界。”
谁说他不能。
神界界主让给他,他不会掉以轻心;唯有他自己争到手中,他才确信真的属于自己。
楚云天看向高天之上,看着结界外照彻长夜的天火和未现真容的神界界主。
“只要我还活着。”
他抬起弓,瞄向天际。
“这七界四州……”
就翻不了天!
弦开之处,万剑同发。
“楚云天!”齐传铮给他传音,“什么情况?!”
“神界出手了。”楚云天言简意赅,“我要撑着结界,你能不能带队。”
“能。”齐传铮应下,“找到你师兄了,他接不了你传音的缘故是宋子吟、萧执玉和云世藏都在。”
“云世藏也在?”楚云天沉吟,“至于吗这么大阵仗。”
“几十万呢,他当然要亲自带,”齐传铮无奈,“他们今晚联合出动了起码五十五万,不过真人也就不到十万,基本都是祟鬼活尸纸蛊。销生楼来的不止萧执玉,你那注意,我这敌袭。”
齐传铮说完就断了传音,楚云天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他心中是有淡淡的愤怒的。
允许他打的是神界界主,允许他一次次重来的是神界界主,一开始他轮转的时候都说没人拦着他;现在说他欺人太甚、得寸进尺还要把除神界之外分给他的也是神界,看样子还准备给他弄出去不许他再干这事。
什么意思,一边让他去做、一边又看他不满?那么一开始允许他的是谁?一边没人拦着他一边他真干了又有意见,在这跟他玩自相矛盾?
他本来只想给月州收拾老实,现在他有了新的目标。
“齐传铮,”他传音,“拖住他们,我去一趟。”
“好。”齐传铮没问他做什么,“我给你拖。”
楚云天就在结界中,一步步走过残破的焦土。
“所有人听好,”他拿起扩音石,“我是天恒宗现任代理宗主,楚云天。重复一遍,我是天恒宗现任代理宗主,楚云天。现在,所有人,月州的、梦寐山庄的、天恒宗的……我们先放下武器、休战半个时辰。重复一遍,我们先休战半个时辰。”
“不要问怎么打了一个晚上突然停战,我想,你们也看见了,如此下去所有人没看见一个胜负就先死在神界手中。我带你们起义,我想带你们到达新的人界,而非让你们亡于神界手中。”
“总之,所有人,先休战半个时辰;云世藏、萧执玉,我知道你们在,你们亲自来想来也不是一定要和我鱼死网破。如果你们愿意与我谈判,请给你们的人,也休息半个时辰。”
楚云天何等聪明,听见齐传铮说云世藏来了,他就知道,他们想弄死他的人、但不想赶尽杀绝。
如果楚云天明白、并且愿意谈判,他们来就是代表骨醉宫与天恒宗交涉;如果楚云天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他们在,也不是打不动。
如果完全不想让楚云天走出云州,他们在前几天就会把他们堵死在平宜附近、不会在此布兵让楚云天还能走到这里。
楚云天揣度他们的意图,他们又何曾不是在猜测楚云天到底要干什么。
并非打了一晚上说不打就不打了,前几个时辰真的很重要,如果楚云天没有一直打到现在、骨醉宫发现他们根本打不动,会直接打赢了再与楚云天谈话;正是前几个时辰所有人的以死相争,才让骨醉宫也愿意退一步,云世藏与萧执玉亲自来战场。
倘若是前者,楚云天作为战败方,谈判会毫无优势。
所以他打,才是最值的。
楚云天走去的时候,所过之处无不触目惊心。
疲惫的修士、互相施以法术疗伤的人、坐在树下笑着摇头说话的……
其实他们都是修士。
他们只需要一声停战。
楚云天摇头,战争这种事,本就是两败俱伤。
“师父,”宁宵给他传音过来,“我这里……”
楚云天听他汇报情况,点头:“先歇半个时辰吧。我去谈判。”
其实沈圜和缪矜年都和他说过,他现在在人界能打近九成的人、但云世藏偏生是那剩下一成。
他打不过云世藏的。
要是谈崩了,他就是自投罗网。
但他明白,他今晚的安排,没有一件是错的。
楚云天走过焦土、走过余烬、走过苦痛的长夜,他看见生命挣脱躯壳飞向白昼、看见过往拂过心魂跃进寂如的自由、看见无尽的梦魇奔跑者闯过制裁抓住飘离的思绪……
是的,阴霾之下,晨钟暮鼓都哑喑着、却仍坚持于摇动灯烛。
他们擎火、他们点燃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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