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王副主任和王复生已经安静地等候在首辅下榻套房的外间客厅里。房间内静谧无声,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规律的走动声,更平添了几分临行前的肃穆与期待。
几分钟后,里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首辅在高秘书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他显然已经休息过,精神比午膳前看起来要清健不少,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睿智与沉静。他看到等候在外的王副主任和王复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说道:“走吧。”
王副主任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打开了通往走廊的房门。
门一开,眼前的景象让王复生心下微震。只见门外的走廊上,以尚副省长、荣书记、江市长为首,琴岛市及齐鲁省相关部门的头面人物们,几乎一个不落地肃立两旁,人人屏息凝神,姿态毕恭毕敬,营造出一种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迎接阵仗。王复生立刻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跟随着首辅的脚步,融入了这支静默的队伍。
首辅走到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群跟随者,那双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半分火气:
“怎么这么多同志跟着?省里和市政府的日常工作都暂停了吗?”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这次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调研,了解具体情况,不需要搞这么大的陪同阵容。这样吧——”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点过:“尚副省长,荣书记,江市长,怀瑾同志,还有主管工业、港口经济的几位负责同志跟着就行了。其余同志,都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各司其职,把精力用在推动地方发展、服务人民群众上去。”
这话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在安静的走廊里炸响。
众官员凛然一惊,背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首辅说话虽然轻声细语,不带半分严厉辞色,但在场哪一个不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话里那份对形式主义、前呼后拥做派的不以为然,以及隐含的批评意味,已是昭然若揭。领导这是不高兴了!
“是,首长!”
“我们立刻回去工作!”
“首长再见!”
一阵带着些许仓促和惶恐的应答声后,大部分被“劝退”的官员们立刻如潮水般恭敬而迅速地散去,走廊里顿时空旷了许多,只剩下被点名留下的几位核心领导。
王复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暗自点头,赞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威仪,所谓“胸有猛虎,细嗅蔷薇”,真正的力量往往不显于形色。无需疾言厉色,只是这般温言温语,便如春风化雨,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顷刻间驱散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只保留最核心的效率。他感觉自己又在不经意间,从这位长者身上学到了宝贵的一课——真正的权威,在于精准的掌控和高效的务实。
首辅见人群散去,这才微微颔首,对留下的几人说道:“好了,我们出发吧。” 队伍变得精干,高效,一行人簇拥着首辅,正式开始了下午的行程。
王复生微微低着头,混在精简后的队伍里,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深知在这种场合下,自己这个“编外人员”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低调。
宾馆门口,一列黑色的红旗国悦轿车已静候多时,这是琴岛市最高规格的公务接待用车,沉稳大气。首辅在高秘书的陪同下,与尚副省长、荣书记、江市长简短交流了两句,便自然地被引向了车队中间的第二辆车。这种高层出行,车队编组和座次安排历来都有严格且不成文的规定,通常由中枢随行人员与地方接待方共同商定,形成一份内部掌握的《乘车安排表》,以确保秩序、效率和安全。首辅及其核心随员(如高秘书)乘坐位置、防护性能最佳的车辆;地方主要负责同志陪同乘车或紧随其后;其他人员则按职务、相关性依次安排。
看到首辅等人上了第二辆车,王复生站在原地有些许迟疑,正琢磨着自己这个“特殊人物”是该自觉地去最后一辆“凑合”,还是去看起来稍显次要的第四辆时,胳膊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只听王正副主任低声道:“想什么呢?跟我来。”
王复生心下稍安,立刻跟着王副主任走向了紧随其后的第三辆车。拉开车门,发现车内前排和中间排已经坐了几位干部,看气质和年龄,应是省里和市里主管工业、港口或发改部门的主要领导。他们见到王正副主任上车,立刻纷纷露出热情而恭敬的笑容,主动打着招呼:
“王主任!”
“您这边请!”
至于跟在王副主任身后的王复生,虽然经过上午的会议,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此年轻人背景深不可测,但其具体职务、级别尚未正式明确,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场合,贸然过于热络反而显得不妥。几位领导只是带着探究和友善的目光,冲他和蔼地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回王正这位副部级大员身上。
这番反应,倒也正合了王复生想当“小透明”的心意。他也赶忙礼貌地冲各位领导点头回礼,然后默不作声地摸到了车厢最后一排,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好在这种中巴式的接待车内部宽敞,后排也并不拥挤,他乐得缩在角落,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刚刚坐定,气息还未完全平复,就看到孟怀瑾副市长也快步走了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孟副市长先是与王正副主任以及车内的其他同僚寒暄了几句,目光在车内扫视一圈后,竟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王复生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得,这下想当小透明也当不成了。王复生心里嘀咕着,脸上只好挤出一点略显干巴巴的笑容,主动起身打招呼:“孟市长,您来了?”
孟怀瑾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回应道:“复生,来了。”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孟市长与王复生确实不是第一次见。其实,孟副市长此刻内心充满了无数个小问号,关于王复生的身份、他与首辅的关系、那个决定项目选址的“没问题”究竟意味着什么……无数谜团萦绕在他心头。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和官场历练告诉他,此时此地,绝非满足好奇心的场合,任何不合时宜的打听都是极其失礼和犯忌的。他只能将强烈的好奇与震撼牢牢压在心底,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与从容,只是想着,待到此行结束,若有机会,定要找个私下场合,与这位神秘的年轻人好好聊一聊。
车队在轻微的引擎轰鸣声中缓缓启动,驶出了宾馆,朝着开发区方向平稳开去。车窗外,街道景物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则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王正副主任偶尔与前排领导低声交谈几句。王复生望着窗外,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即将到来的考察。
车队平稳行驶了约半个小时,最终抵达了此行的调研点——琴岛市山海工业园。这里是本市高新技术产业的重要孵化基地,汇聚了不少在智能家居、工业自动化等领域崭露头角的企业。
工业园大门处早已精心布置,红毯铺地,彩旗招展。以园区管委会主任为首,开发区的大小官员,以及园内但凡数得上名号的企业家们,几乎全员到齐。众人皆身着深色正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队列整齐地等候着。当首辅的身影出现时,现场立刻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王复生跟在队伍末尾下车,对眼前的场面并无多少感触。他心知肚明,所有的隆重与热情都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自己今天只是个“陪访”的角色。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安静地跟着,等待调研结束,然后将首辅这位真正的“贵客”迎回家中。
首辅面带微笑,向迎接的人群挥手致意,并未在门口过多停留,随即在管委会主任的引导下步入规划展厅。他认真地听取了关于园区情况的汇报:“首长,山海工业园总规划面积1250公顷,目前已开发860公顷,累计引进企业388家,园区就业总人数超过5.2万人。其中,经认定的国家高新技术企业有97家……”
首辅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插入提问:“企业的平均研发投入占比是多少?”“核心技术自主可控的比例如何?”“园区在吸引高端人才方面,有哪些具体举措?” 问题个个切中要害,让陪同的官员和企业负责人既紧张又钦佩。
汇报结束后,首辅又实地参观了两家园区内的标杆企业——一家是在智能家电控制器领域颇具实力的 “芯海微电子” ,另一家是专注于高端伺服电机、打破了国外垄断的 “创拓精密技术” 。他深入生产一线,与技术人员和工人亲切交谈,仔细了解工艺细节和市场前景。
王复生始终安静地跟在队伍后面,看着首辅与各界人士从容交流,心中若有所思。当时针指向下午四点半,园区考察环节终于结束。他精神微微一振,知道接下来,才是今天对他而言真正的重头戏。
车队缓缓驶离开发区,向着市区方向行进。当车辆经过一个主要路口时,车队中那辆载着首辅的国悦轿车悄然脱离主车队,转向另一条道路。与此同时,两辆警卫车辆迅速调整位置,一前一后形成护卫队形,前导车亮起警灯、拉响警笛,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车内,首辅、高秘书、王副主任和保卫参谋以及几位随员安坐其中。王复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既激动又忐忑,手指不自觉地轻敲膝盖,恨不得亲自上手指挥路线。保卫参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笑着宽慰道:“复生同志,你放心,咱们司机同志的技术过硬,路线也提前勘察过,绝不会走错的。”
王复生讪讪地坐正身子,心里却暗自嘀咕:“技术好就一定能找对路吗?你们是不知道琴岛这些单行线的厉害。”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警卫局选择的路线让他这个本地人都大开眼界。车队不仅完美避开了所有拥堵路段,甚至还穿过一条他从未留意过的小巷,全程畅通无阻。王复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忍不住连连称奇。
首辅和高秘书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相视一笑。王副主任更是打趣道:“看来咱们复生同志对琴岛的路况还不够熟悉啊。”
当车队驶入王复生居住的别墅区,速度逐渐放缓。道路两旁栽种着名贵的罗汉松和银杏树,树龄都在数十年以上,显然价值不菲。王副主任望着窗外的景致,半开玩笑地说:“从这些树木的品相就看得出来,复生你确实是个懂得生活的小富豪啊。”
王复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图个清静。”
车辆终于停在了别墅大门前。只见顾青松管家早已率领众人列队等候:书办文墨斋肃立左侧,医官温灵枢侍立右侧,门房夜扃、昼钥分别站在大门两侧,五位绣娘身着统一服饰垂手而立,身后还站着厨师、花匠和贴身女仆等二十余人。几名身着西装的警卫人员正在现场维持秩序。
看到车辆停稳,王复生连忙先行下车,恭敬地迎接首辅。就在这个当口,顾管家突然率领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恭迎老爷,恭迎贵人……”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让王复生当场愣住,他万万没想到顾管家会行此大礼。首辅刚踏出车门,看到这一幕也微微怔住。高秘书和王副主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保卫参谋则立即示意警卫人员保持警惕。
王复生尴尬得满脸通红,脚趾头都能抠出一个地下室,他压低声音道:“老顾,你这是做什么?快让大家起来……”
顾青松却依然保持着伏地跪姿,恭敬地回答:“老爷,贵客临门,礼不可废。”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此刻,首辅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神态,他缓步上前,温和地对顾管家说:“老人家请起,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这些旧礼。”说着亲自虚扶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将这一幕映照得格外戏剧化。王复生站在首辅和跪地的仆从之间,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碰撞带来的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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