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天气依旧寒冷，但刘复大营的气氛已截然不同。
中军帐内炭火熊熊，刘复、戏志才、典韦、张合围坐。
案上不再是舆图兵符，而是一份墨迹淋漓的礼单与一封拜帖。
“主公，强娶之策虽快，后患无穷，更寒了荀姑娘之心。”
戏志才裹紧青裘，指着礼单，
“此乃‘正途’之始。然欲叩荀氏之门，非重金可动。”
“荀氏清贵，门生故吏遍天下。主公虽有平乱之功，位列侯爵，然出身寒微！
更遑论采娘才名冠绝颍川，多少世家翘首！
普通人前去纳彩，恐自取其辱，更累及主公清望。”
“以主公之出身想要求取荀氏明珠，即便请卢子干为媒也必是千难万难！”
“然，时移世易！
如今天下黄巾主支虽灭，但余孽不绝，
朝廷募兵令虽有短时效果，却是遗毒甚深，乃天下祸乱之始！
“今，志才愿为主公去亲见荀慈明，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成这门亲事！”
却是刘复在谋划请卢植充当媒人去荀家说亲，被戏志才否定之后，
知道娶荀家嫡女的难度后，
意图通过贿赂十常侍让皇帝直接赐婚强娶，被戏志才拦住。
通过皇帝赐婚确实可以花钱解决娶亲的麻烦，
但却会招惹更大的麻烦，极可能遭到所有士人的敌视。
此中危险刘复也清楚，只是将之列为被逼无奈的最后手段。
而且此手段还有更大的隐忧，
就是万一荀采小娘子觉得刘复如此作为是羞辱于她，直接自杀了怎么办？
那不就弄巧成拙了？
那小娘们儿可不怕死也不惜死啊。
颍川荀府。
一间隔绝风雪与耳目的密室。
仅一几、两席、一烛。
荀爽面沉如水，目光如刀，
审视着眼前这个青衫单薄、面色苍白却眼神亮得惊人的谋士。
这是一场纯粹心智与话术的生死博弈。
“戏先生，”
荀爽开口，声音冷硬如冰，
“纵使你舌绽莲花，
也休想以寒门武夫，辱我荀氏清名。
刘安东纵有平乱之功，然出身……”
“出身？”
戏志才轻笑一声，截断话头，袖中滑出一幅丝帛，却不是地图，而是一幅汉室宗谱分枝图！
他手指精准点向其中一条脉络：
“长沙定王刘发，子南阳舂（chong）陵侯刘买—— 子：刘熊渠、
子：刘仁、次子：刘宪，子：刘崇……”
指尖毫不停留，一点一点划过， 虽不显赫，然谱牒昭昭，未曾断绝！
至本代，有子因家族为贼匪所灭，遂改名刘复！
乃是和光武帝同出一系！”
荀爽盯着玉牒，呼吸微促，但仍强自镇定：
“宗亲远支，疏属而已！
天下刘姓何其多！岂能人人皆为光武？”
“疏属？哈哈！”
戏志才长笑，笑声中充满洞悉命运的讥诮与狂热，
“荀公！
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天命所归，必有征兆！
请公细思，光武皇帝龙兴前是何境遇？”
“新莽篡汉，天下板荡—— 如今黄巾虽平，
然十常侍乱政于内，各地豪强割据于外，其乱更甚新莽末年！
此乃天时之合！”
“世祖起于南阳，布衣提剑！
刘侯，亦是南阳出身，以军功显！
皆非承祖宗余荫，乃奋起于微末，手提三尺剑搏杀而出！
此乃崛起之合！”
“昆阳之战，世祖以弱胜强，陨石助阵，天降神威！
长社城外，我主率两千兵马亲冒矢石，典韦护持于左，李勇突阵于右，
一夜，终破妖贼波才十几万大军！
贼破之时，波才毒箭距主公咽喉仅三寸，却被流矢击偏！
此非神佑天命，何解？此乃战功气运之合！”
戏志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反正当时战场没有外人看到，自然是任由戏志才编排。
“更有甚者，光武大业未成前豪言‘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而我家主公，数年前只是区区一县尉时就曾豪言‘封侯只封武威候，娶妻只娶荀家女！’
此不正合光武未起之志？”
反正当时到底什么情况也无人知晓，可劲儿吹呗！
就如同有些吹项羽的人为了证明项羽多牛逼，
猛吹项羽见到秦始皇车驾时说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言壮语，
当时项羽怕不是跪着说的？
反正没史官记录，可劲儿吹呗。
戏志才也是如此，或者说古代牛逼说客大都如此。
所有言辞唯一用处，就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荀爽作为这个时代顶级智者，对这种手法当然非常清楚，
但刘复扫灭颍川陈留南阳黄巾，覆灭卢植董卓都毫无办法的广宗张角三兄弟，
却又无一不注释着戏志才言语的可靠性。
真真假假有些亲历的当事人都分不清楚，外人又有多少人分得清呢？
戏志才身体前倾，烛光在眼中跳跃，如同燃烧的火焰：
“更有一处，荀公不可不察！
世祖收铜马、高湖等部数十万众，化贼为兵，奠定帝业根基！
刘侯破波才收十万黄巾，化贼为兵，让朝廷不得不重视，封安东将军，
大破广宗，收精锐降卒五万余众，黄巾部众数十万，编户屯田，活民无数。
根基由此而固！
此等纳叛为忠，化戾气为祥和之仁德胸襟，岂非与世祖如出一辙？
此乃仁德胸襟之合！
有此六合，刘安东非光武再世，孰敢当之？”
片刻，戏志才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
“党锢之祸，荀氏几遭灭顶！
公岂忘乎？彼时朝廷尚有几分纲常！如今呢？朝廷何在？纲常何在？
乱世已至，礼崩乐坏！
清议挡不住豺狼之口，门第镇不住虎豹之腹！
荀氏欲存续，唯有依附真龙！而真龙，便在眼前！”
他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刘复的青州位置上。
“依附刘侯，荀氏有四利而无一害！”戏志才语速如飞，字字诛心：
“一利存族：有刘侯青州十万强兵威慑，谁敢犯荀氏半步？荀氏可安如泰山！
二利兴学：刘侯重文教，设青州书院。
若得采娘执掌，传荀氏经学，其成就必不弱班昭，甚至超越。
荀氏学问光耀天下，门楣更显清贵！
三利荫后：他日光武再兴，云台论功！荀氏有从龙首倡之功，子弟何愁前程？
便是荀氏子弟文若（荀彧）、公达（荀攸），皆王佐之才，必得大用！
四利全节：扶保宗室，匡扶汉室，此乃千秋大义！
荀氏累世汉臣，此举上不负汉室，下不愧祖宗，中可全清誉门风！
名实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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