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身世画卷的隐秘,云逸在兵部衙门度过了几日心神不宁的时光。
他既要维持表面上的正常工作,又要暗中梳理军械案的线索,还得时刻警惕任何可能与自己身世相关的风吹草动,感觉自己宛如一个同时耍弄十几个盘子的杂耍艺人,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这日子过得,比在北境被匈蛮骑兵追着跑还累。”云逸一边机械地翻阅着卷宗,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至少那时候只需担心明刀明箭,如今可好,还得提防暗处的冷枪和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黑锅。”
这一日,他正在核对一批五年前调拨至东南沿海卫所的军械文书,目光忽然停留在一条记录上:“弘昌七年,拨付东海卫制式弩机三百具,由将作监右校署监造、核验。”
将作监右校署!这个名称他记得,此前在调查那批数量存疑的弩机时,周文谦主事曾提及,相关文书上盖的正是这个衙门的旧印。
“又是将作监……”云逸若有所思。军械的制造、核验都离不开这个部门。
或许,这里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他决定前往将作监一探究竟。借口自然是现成的——作为兵部武选司的官员,了解军械制造流程和标准,也是“分内之事”。
将作监位于皇城东北角,与兵部衙门的庄严肃穆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座古代版的流水线工厂。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声,以及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机括运转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木材和油漆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出示腰牌说明来意后,一名小吏将他引至右校署的院落。与想象中井然有序的官署不同,这里简直像个杂货铺。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半成品的器械零件、奇形怪状的工具,以及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古怪装置。
墙壁上挂满了画满复杂图形的图纸,地上散落着刨花和金属碎屑。
“您要找负责弩机核验的官员?”小吏挠了挠头,“这个……得问墨老。他老人家这会儿应该在后面工棚里。”
“墨老?”
“嗯,墨衡,墨老爷子。右校署里资格最老的技术大拿,弓弩甲胄,没有他不懂的。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小吏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敬畏又无奈的神情,“您去了就知道了。”
跟着小吏穿过堆满杂物的回廊,来到后院一个独立的工棚。工棚里更是杂乱无章,但各种工具摆放却自有章法。
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穿着沾满油污旧官袍的老者,正趴在一个结构复杂的木质模型前,手里拿着小锤和凿子,全神贯注地调整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此处机括联动尚差毫厘,若能以精钢替代熟铁,韧性更佳……不对不对,成本太高……”
“墨老,兵部的云大人前来请教弩机之事。”小吏提高声音喊道。
那墨老头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空没空!没看见老夫正忙着吗?什么弩机不弩机的,按规制造、按例核验便是,有什么好请教的!”
小吏尴尬地看了云逸一眼,示意他自己想办法。
云逸也不生气,他打量了一下那个木质模型,看起来像是一种改良的投石机或者巨弩的传动结构。
他注意到模型一侧的齿轮似乎卡住了,导致整个机构无法顺畅运转。
“咳咳,”云逸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地指着那个卡住的齿轮说道,“老先生,晚辈愚见,此轮齿距似乎略密,若能在左侧第三齿处略微打磨,或可缓解卡涩?”
这是他凭借《铁血炼神诀》锤炼出的敏锐观察力看出的问题,至于打磨是否有效,他其实心里也没底,纯粹是瞎蒙碰运气。
墨衡猛地抬起头,一双因长期专注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逸,像是发现了什么珍禽异兽:“你小子……懂机关术?”
“不敢说懂,只是略通皮毛,胡乱猜测而已。”云逸连忙摆手,做出谦逊的样子。
“胡乱猜测?”墨衡站起身,围着云逸转了两圈,目光灼灼,“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这可不是胡乱猜测能办到的!来来来,你再说说,若是要提升这‘破山弩’的射程,当从何处着手?”
云逸心里叫苦不迭,他哪懂什么破山弩啊!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他回想起在北境见过的各种弩机,结合自己修炼时对力量传导的理解,含糊地说道:“这个……晚辈觉得,弩臂之力固然重要,但弦索的弹性、箭槽的光滑、乃至箭矢自身的平衡,皆会影响射程。或许……可以在箭矢尾羽的材质和形状上做些文章?减少空气阻力?”
他这完全是凭感觉瞎说,什么空气阻力,他也是隐约听军中的老匠人提过一嘴。
谁知墨衡听完,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妙啊!妙啊!老夫怎么就没想到从箭矢自身入手!光想着增强弩臂力道,却忘了箭出弩膛之后,便要靠它自己飞了!减少风阻……好想法!小子,你是个天才!”
云逸:“……”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打开了一个奇怪的话匣子。
“来来来,坐!”墨衡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拉过一张堆满零件的凳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兵部的是吧?云……云什么来着?”
“晚辈云逸。”
“哦,云逸。好名字!说吧,来找老夫何事?是不是兵部那帮蠢货又对咱们将作监造的军械指手画脚了?”墨衡一副“自己人”的语气。
云逸心中暗笑,这老爷子果然脾气古怪,但似乎不难打交道。
他顺势说道:“墨老明鉴,并非指手画脚,只是晚辈在查阅旧档时,对五年前一批由右校署监造核验的制式弩机有些疑问,特来向您请教。”
“五年前?制式弩机?”墨衡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每年经手的弩机那么多,谁记得清五年前的事。”
“是拨付给东海卫的那批,共三百具。”云逸提示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墨衡的表情。
“东海卫……三百具……”墨衡摸着乱糟糟的胡子,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批弩机……嗯,工艺是没什么问题的,都是按标准造的。”
“那核验方面呢?可有特别之处?”云逸追问。
“核验?”墨衡忽然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含糊,“核验自然是按流程走……不过,那批弩机核验完毕后,好像……不是直接运走的。”
云逸心中一动,感觉抓到了关键:“不是直接运走?那是……”
墨衡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老夫记得,那批弩机核验合格后,本来应该直接移交武库司安排运送。但当时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说是要抽检复核,又被拉回了将作监的库房存放了几日。真是多此一举!老夫亲自核验过的东西,还能有错?”
抽检复核?存放几日?云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在官样文章里,这或许只是正常的流程,但结合那批弩机数量上的疑点,以及后来可能通过漕帮私船运往东南的线索,这几日的“存放”,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了。
“墨老可还记得,当时是谁打的招呼?具体存放了多久?”
“这谁记得清!”墨衡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像是武库司的什么人吧?反正手续齐全,老夫也懒得管这些闲事。存放了……大概三五天?然后就运走了。怎么,这批弩机有问题?”
“没有没有,只是例行核对一下档案记录,确保无误。”云逸连忙笑着掩饰,“多谢墨老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嗯,你小子不错,比兵部那些只会打官腔的家伙强多了。”墨衡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趴回他的模型前,嘴里嘟囔着,“减少风阻……用什么材质好呢……”
云逸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走出将作监,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云逸眯起眼睛,回想着墨衡的话。
“武库司的人打招呼……存放数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军械在将作监核验完毕后,到正式入库或调拨前,确实存在一个可以动手脚的空窗期。王元奎……果然脱不了干系。”
这一趟将作监之行,虽然没能拿到直接证据,但却印证了他的猜测,并且将嫌疑更明确地指向了武库司。接下来,就是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王元奎,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是如何利用这个流程漏洞,将官制军械神不知鬼不觉地倒卖出去的。
“任你奸猾似小鬼,也得喝小爷的洗脚水。”云逸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天乾城小调,“等小爷找到证据,看你们还怎么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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