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的排练渐入佳境。沈皎洁不再是那个只会凭借“小聪明”应对的角色。他将那份被迫养成的、对细节的极致观察力，融入到了对人物心理的揣摩中。他能从社长扮演的繁漪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里，读出她压抑下的歇斯底里；也能从张涛饰演的周冲看似阳光的台词中，捕捉到那份少年人特有的、不合时宜的执着。
这种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导演不止一次地在排练后单独留下他，用赞许的语气说：“皎洁，你对人物的理解，已经超出了一个新人的范畴。你是在用‘心’在演，而不是用‘技巧’。”
沈皎洁只是谦逊地笑笑，将功劳归于社团的氛围和大家对他的帮助。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心”的来源，有一部分是他对自己能力的恐惧与妥协。他越是能提前感知到角色的情绪走向，越是能理解尹如月那天在图书馆平静外表下的沉重。这份共情，让他对表演有了全新的认知。
话剧社的名气，随着《雷雨》排练的推进，也在校园里越传越开。这自然引来了更多关注，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天下午，排练结束，沈皎洁正准备去卸妆，王莉却拉着尹如月的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皎洁！可算等到你了！”王莉一脸八卦地凑上来。
沈皎洁有些无奈：“学姐，什么事这么急？”
“我问你啊！”王莉指了指身边的尹如月，满脸的“我懂你懂”，“李杰那小子，天天跟我们念叨你，说你在话剧社多厉害，观察力多强，还说他现在排练都有点自卑了，怕拖你后腿。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沈皎洁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别瞎说！我和李杰就是好兄弟！”
尹如月站在一旁，看着沈皎洁窘迫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揶揄。
“还说没有！”王莉却不依不饶，“你看你脸都红了！行了行了，我们不逗你了。我们是来给你送喜讯的。”
“喜讯？”沈皎洁不解。
“顾明川要回国了。”尹如月突然轻声开口，打破了王莉的咋呼。
这个名字一出，沈皎洁感觉自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排练厅的喧嚣、卸妆水的味道、王莉兴奋的表情，全都变得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三个字——顾明川。
“对！就是如月那个青梅竹马的医生！”王莉一拍手，印证了自己的话，“他下个礼拜的飞机。如月刚才还跟我打电话说，她去接机。”
沈皎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尹如月，声音有些干涩：“是……是吗？那……挺好的。”
尹如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点了点头：“嗯，他说回来办点事情，顺便看看我。”
“看你看你，”王莉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皎洁，你可得加把劲了。顾明川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男神，海归精英，人长得帅，家世又好，关键是对如月还那么痴情。你再不行动，可就没机会咯。”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沈皎洁用平静伪装起来的外壳。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了上来。他不是迟钝，他只是不敢承认。他怕自己承认了，就会暴露那份深藏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微的执念。
“我和她……只是普通同学。”沈皎洁生硬地重复着这句谎言，转身抓起外套，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排练厅。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王莉和尹如月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生气了？”王莉小声问。
尹如月望着沈皎洁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自从那天在图书馆相遇，沈皎洁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她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她不愿去探究的涟漪。而顾明川的归来，无疑是另一颗更大的石子，即将打破这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沈皎洁过得浑浑噩噩。他刻意避开了话剧社，也避开了图书馆。他把自己埋在图书馆的书海里，试图用那些枯燥的理论知识麻痹自己。但他越是逃避，顾明川这个名字就越是清晰。
他甚至在梦里预演了无数次相遇的场景：在食堂，在教学楼，在图书馆门口。每一次，他都从顾明川身上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而自己则像个拙劣的骗子，随时可能被揭穿。
这种焦虑，在周六的下午达到了顶峰。
他需要还一本在图书馆借的书，一本关于行为心理学的专着。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栋熟悉的建筑。
午后的图书馆，人不多，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沈皎洁凭着记忆，走向文学区还书处。就在他转过一个书架的拐角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侧脸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精英气质和一种……与这所大学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沈皎洁的心脏骤然一停。
是顾明川。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当沈皎洁走近，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审视。
“你就是沈皎洁？”顾明川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沈皎洁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他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如月经常提起你。”顾明川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像冬日里的阳光，看似温暖，实则毫无温度。“她说你很特别，观察力很强，像个……‘人形弹幕机’。”
“人形弹幕机”这个外号，像一道惊雷，在沈皎洁脑中炸响。尹如月竟然跟他提了这个？他们私下里……聊了这么多？
一股嫉妒的火焰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学长过奖了。如月太客气了。”
“客气吗？”顾明川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行为主义心理学》，作者是华生。“看得懂吗？这本书可不太好读。”
沈皎洁握紧了书脊：“还好，只是兴趣。”
“是吗？”顾明川轻笑一声，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沈皎洁，“如月最近有点忙，身体也容易累。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想找个人聊聊天，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是她的医生，也算半个朋友。”
名片是烫金的，上面印着“顾明川”三个字，以及一家着名私立医院的名字。
沈皎洁盯着那张名片，感觉那上面的每一个烫金字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是一个只能靠“预知”这种见不得光的能力来感知世界的懦夫，而顾明川，是能用光明正大的身份和资源，给予尹如月一切的强者。
强烈的不甘和嫉妒，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沈皎洁的视野瞬间扭曲，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他“看”到了：
顾明川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意味。他会说：“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另一件事。如月的遗传病，国外有了新的治疗方案，我这次是专程为她回来的。” 然后，他会看着沈皎洁瞬间苍白的脸，享受那种猎物被戳中痛处的快感。
这个画面，清晰、残忍，带着顾明川恶意的挑衅。
沈皎洁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想后退，想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顾明川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沈皎洁咬紧牙关，冷汗从额角滑落。他知道，这是预知！顾明川在试探他！他要用尹如月的病，来击溃他！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如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皎洁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着，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决定。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直视着顾明川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
“学长，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顾明川一愣。
“你回国，你来看她，你甚至故意提起她的治疗方案，”沈皎洁一字一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你做这一切，无非是想向我炫耀，想看我痛苦，对吗？”
顾明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不解。
“你……在说什么？”
“你在图书馆外等我，不是为了还书，也不是为了跟我聊天。”沈皎洁的视线锐利如刀，“你是算准了时间，算准了我会来，特意在这里等着给我致命一击。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个连她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的傻瓜！”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胸腔剧烈起伏，头痛欲裂，但他死死地盯着顾明川，不让他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退缩。
周围的几个学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顾明川彻底怔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沈皎洁的反应——惊讶、自卑、回避……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精准的反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设计的伪装。
“我……”顾明川一时语塞。他本来只是想给这个情敌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似乎……预知了一切。
“学长，”沈皎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恢复了冰冷的语气，“如月的健康，不需要你来操心。她很好，不需要你这个‘医生朋友’的假好心。还有，离她远一点。”
说完，他不再看顾明川错愕的表情，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仓皇。那本《行为主义心理学》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也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他逃了。从顾明川面前，也从自己失控的情绪中逃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把自己摔在床上，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刚才的那一幕，是他有史以来最失控的一次。他不仅用了预知，还把这份预知转化为了攻击性的言语。
他成功了，他用言语刺退了顾明川，守住了自己可怜的自尊。但他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顾明川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能力，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尹如月发来的微信。
只有两个字：【谢谢。】
沈皎洁看着那两个字，愣了很久。她知道了。她一定是通过顾明川，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解释自己的失态，还是……说一句“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放着刚才那失控的预知画面。画面中，顾明川得逞的笑容，和他自己狼狈反击的样子，交织在一起。
他赢了这一场小小的战役，却感觉自己输掉了整个战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家高级私人会所里，顾明川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帮我查一个人，省大的，叫沈皎洁。我要他所有的资料，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应答。
顾明川挂断电话，目光阴鸷地望向窗外。他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狩猎，却没想到，自己踢到了一块最硬的铁板。
这个叫沈皎洁的家伙，不简单。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命运的棋盘上，一颗新的棋子，已经带着它不可预测的变数，悄然落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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