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孙少安和孙少健兄弟俩并排躺在窑洞旁那个简易窝棚里，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柔软一些，不至于太硌身体，
两人晚上都喝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涌，却没有多少睡意，望着窝棚木门缝隙里透进来的点点星光，低声聊着天，
“少健，”
孙少安侧过身，面朝弟弟，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润叶在黄原……都还好吧？”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都快有两个月没见润叶了，她的一颦一笑在眼前时常浮现，怪想念的，之前少健其实就让少平给带过话，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
“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孙少健语气笃定，
“润叶姐好着呢，培训也很顺利，住在她那个闺蜜杜莉莉那儿，环境也好，没人打扰，比在村里和公社清净多了，
润叶姐让你千万别担心她，专心把咱们的事业搞好。”
他没有提杜莉莉对自己那点心思，免得大哥又多一重心事，
也没必要提。
孙少安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
孙少健开口道：“对了大哥，有个事得跟你说下。”
”甚？”
“那个李向前也在百货公司当司机！”
“嗯？甚？！”
孙少安一惊，
“跟你在一个运输科？”
“嗯，是，贸易经理部的司机，跟我算同事，不过不常碰面。”
孙少健平静地回答。
“那他……他知道你是我弟弟吗？会不会因为这个……给你穿小鞋，为难你？”
孙少安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忧虑，他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就怕连累了刚刚站稳脚跟的弟弟。
“之前在润叶姐的学校，当初见过人一面，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具体身份”，
孙少健在黑暗中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淡然：
“哥，这个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会被他知道，毕竟咱都姓孙，又是一个村的，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对上号。”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李向前那人，我观察过，性子有点轴，认死理，现在一门心思在润叶姐身上，确实可能看咱家不顺眼，
但他也不是傻子，我现在是王经理亲自招进来的人，技术上也能立得住，他就算想给我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
况且，运输科那么大，各跑各的车，他未必能找到什么好机会。”
孙少安听着弟弟条理清晰的分析，心里的担忧稍稍减轻，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归是个麻烦……都是因为我……”
“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孙少健打断他，
“咱们是亲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事的关键，不在李向前怎么想，而在于你和润叶姐能不能成！
等时机成熟了，你和润叶姐的关系正式公开，大大方方地谈对象，他李向前再不甘心，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到时候，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反而更好，让他早点认清现实，死了那条心！”
窝棚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夜虫在远处窸窣鸣叫，
孙少安这时想起个事，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压低声音问道：
“少健，还有个事我一直纳闷，石圪节公社那个徐治功徐副主任，这次帮咱们村推销蔬菜，咋那么卖力？
不光公社食堂要，还帮着往别处推销，连县百货公司都给弄进去了你当初……到底是咋跟这领导谈的？是不是……送了啥重礼？”
这事在孙少安心里盘桓好久了，徐治功一个公社副主任，在他们普通老百姓眼里，那可是不小的官哩，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一个生产队推销蔬菜，实在有点反常。
他担心少健为了家里的事，去走了什么歪门邪道，送了不该送的东西，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孙少健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嘴笑了笑，心想：
送礼？
我送他个“捉奸在床”的大礼包！
这位徐副主任能不卖力干活吗？
这话当然不能跟老实巴交的大哥明说，他含糊地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搪塞过去：
“哥，你想多了，现在上面不是鼓励集体搞副业创收嘛，咱们的菜品质好，徐副主任这也是在响应政策，做出成绩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加上他徐治功怎么也得给田支书面子，还有你那小学同学刘根民应该也帮说话了，没送啥，就是说了几句好话，我就是想送重礼，我那会也没钱。”
说起徐治功，他倒也想起一事，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个话头：
“对了哥，咱村那个……金俊斌家的婆姨，叫王彩娥的，这女人在石圪节公社那边有亲戚？”
孙少安听得他弟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由怔下，随即说道：
“王彩娥？公社亲戚？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没听说过！”
“喔，没什么，就是上次去公社大院，碰到了人一回，我听门房师傅讲，这女人经常往那边跑。”
“往公社大院跑？这不对啊！不是去理发店嘛？”
孙少安道：
“村里人都说这女人太败家，太会糟蹋钱，老是跑去公社那家理发店收拾头发，弄得油光水滑的回来，
你说说，咱庄户人家，头发梳利索不就行了？花那个冤枉钱干啥？金俊斌也是个老实挖瘩，管不住她……”
“经常去？”
“是哩，前天我在地里头干活，还看见这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公社。”
孙少健听着大哥带着鄙夷的叙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跑得勤？收拾头发？
这哪里是去理发，分明是借着由头去公社私会徐治功，看来这两人勾搭上之后，来往还挺密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徐治功对他交代的“推销蔬菜”任务这么上心，一方面是怕把柄泄露，另一方面，或者说，用这种方式间接地“补偿”或者“安抚”金俊斌家？
他心里冷笑，这对野鸳鸯倒是会玩。
这徐治功明知道被他抓了把柄，还这么不管不顾，任由‘二弟’肆意妄为，
看来这王彩娥炕上功夫着实了得！
不过这样也好，徐治功越是有把柄在自己手里，自己这边能借用的力就越大，
干吧，干吧！
孙少健没再多问，
“睡吧哥，明天还得早起装车呢。”
“嗯，睡吧。”
夜色深沉，孙少健兄弟两人在酒意和纷乱的思绪中，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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