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快速翻找了些值钱之物——药材、金银、首饰等等，交给这群母子。
看着她们相互搀扶着消失在密林深处，这才沉默着返回山寨。
祭出风刃打翻几盏油灯，橘红的火苗“腾”地窜起，贪婪地舔舐上木柱、布幔，迅速蔓延开来，映红了露华山的整片夜空。
“这是，来晚了一步？”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陈实身后响起，瞬间将他从火光中拉回现实！
陈实悚然一惊，猛然回身。
只见一个身着墨色劲装的小老头，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数丈之外。
他身形矮小，却站得笔直如松，负手而立，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冲天大火。
对方何时出现，竟毫无察觉！
此等修为，绝非等闲！
陈实强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保持镇定，主动开口道:
“晚辈…乃是山中猎户，见此地尸横遍野，恐生瘟疫，故而放火焚之。”
小老头闻言，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上下扫视陈实，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拿出来吧。”
陈实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茫然。
“不知长者…所指何物？”
他暗自戒备，灵气悄然运转。
“哼！”
小老头眉头一皱，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声音陡然转冷。
“别装糊涂！你从我那孽徒熊出末手中取走的东西！”
孽徒？
陈实瞳孔微缩，当这是话本小说呢？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心中腹诽不已，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本兽皮册子《丈二金身》，双手恭敬奉上。
“长者息怒，得物在此。”
小老头看也不看那册子，眼中寒光一闪。
“小家伙，跟老夫玩心眼？我要的是那孽徒从我洞府中盗走的——恶蛟凶弓！”
陈实心中一沉！这弓果然大有来历！
他脸色数变，最终一咬牙，恋恋不舍的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柄巨弓。
宝贝虽好，也得有命享用！
小老头枯瘦的右手凌空一招，那沉重巨弓便轻飘飘落入他掌中。
弓身刚一接触其手，顿时如同活物般发出兴奋的嗡鸣，暗红血光暴涨，凶戾之气冲天而起，竟比在熊出末手中时更盛百倍！
小老头左手稳稳持弓，右手三指随意扣住那非金非革的弓弦，轻轻一拉！
嗡——！
弓开如满月！
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立即锁定了陈实！
他只觉置身于尸山血海的绝境之中，后背衣衫瞬间湿透！
万幸，这一箭并未发出。
小老头仔细摩挲弓身，感受着其中澎湃的力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还好，老夫的宝贝未曾受损。”
言罢，对方不再看陈实一眼，仿佛他只是脚边蝼蚁。身形微晃，踏空而行，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渐亮的天际。
陈实僵立原地，直到那恐怖的压力彻底消失，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凉意犹在。
黎明破晓，黑暗褪尽。
陈实依照柳如烟的要求，寻到一处远离尘嚣的山谷。
此地溪流淙淙，清澈见底，蜿蜒穿过新绿初绽的草地；山鸟啁啾，婉转悦耳，在带着露珠的枝头跳跃。
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与之前匪寨的污秽血腥判若云泥。
他伐倒几棵笔直的青松，以灵气削斫，制成一副厚实的棺椁，又寻了块光滑的青石，削平磨光，权作无字碑。
棺椁内，柳如烟那倾国倾城的面容格外宁静安详，驻颜丹的奇效让她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甜美酣眠。
“多谢道友，替我选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柳如烟的残魂飘浮在棺椁旁，虚幻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透明。
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洒脱与释然。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还有这初升的太阳…很好，我都喜欢。”
陈实闻言，郑重地躬身，深深一揖：“在下，多谢前辈传法之恩！”
“哈哈……”
柳如烟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中却带着悲凉与疲惫。
“缘起缘灭，终有尽时。后面我就不叨扰道友了。这缕残魂，强撑至今，也到了该消散归去的时候了。”
她的目光越过陈实，投向东方天际。
一轮红日正奋力跃出连绵的山脊，金色的光芒刺破薄雾，慷慨地洒满整个山谷，万物在温暖中焕发勃勃生机。
或许，人在魂散之际，一生的光影，无论甘苦，总会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
柳如烟的声音变得飘渺空灵，如同梦中的呓语，带着追忆和惘然。
“永安县…柳家…呵，所谓嫡系…”
“六岁…测出五毫木灵窍…父母狂喜…以为大道可期…”
“十六岁…被族中那位筑基老祖…看中…收在身边…美其名曰…亲自教导…谁料是贪图我的灵窍和皮囊。”
“他修的是火系功法…木助火势再进一步…不过是为了同我行那双修之事…把我作为炉鼎罢了…”
“父母不忿…去寻那老贼…讨要公道…”
“结果…落得个…双双横死下场…”
“族人…对此视而不见…反倒流言四起…说是我…不知廉耻…勾引老祖…谋害双亲以攀高枝…”
“隐忍…蛰伏…逆来顺受…曲意逢迎…”
“十年…整整十年…才让他放下戒心…终于…让我寻到机会…偷学到了这《心火术》…”
“本想…苦心修炼…有朝一日…报的血仇…”
“奈何…天意弄人…未等功成…却先遇上了这妖灾…”
初升的阳光越来越盛，穿透她愈发稀薄透明的魂体，仿佛随时会将其融化。
她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万般皆休的释然与解脱：
“脏了一辈子，死了也好…死了…反倒干净！”
余音袅袅，未尽的话语消散在晨风里。
那抹鲜红如同被微风拂散的轻烟，点点闪烁着的微光，无声飘散、升腾，最终彻底融入了这片天地之间，再无一丝痕迹。
山谷中，溪流依旧淙淙，鸟鸣依旧啾啾。
唯有溪畔那座新起的孤坟，安静地正对着初升的朝阳。
陈实衣袂飘飘，对着空寂的山谷，对着新坟，再次深深一揖。
转身，融入山林，朝着百草村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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