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通道深不见底，只有那根粗糙的私接线缆，如同黑暗中的蠕虫，指引着方向。维里克用脚蹬着粗糙的铆钉凸起，双手交替支撑，忍着肌肉的哀嚎和伤口的撕裂痛楚，一点点向下攀爬。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的手掌，留下新的擦伤。上方入口的光线迅速收缩，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微不足道的光斑。
越往下，那种异常的“汩汩”声就越发清晰。它并非液体流动，更像是一种低频率的、持续的能量汲取声，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小口，正贪婪地吮吸着管道中奔流的能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乏力。城市正常的机械嗡鸣在这里被扭曲、压制，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杂音。
通道壁上开始出现异常。原本应该覆盖着油污和锈迹的金属表面，在某些地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的色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活力”，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细碎的、如同灰烬般的粉末。维里克的眼神愈发凝重，这种痕迹他并不陌生——这是能量被过度、异常掠夺后留下的残渣，与“窃影”吞噬魔法能量后留下的场景虽有不同，但其核心的“掠夺”本质，何其相似！
下降了近五十米，脚终于触到了实地。这里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曾经是净化厂的核心区域之一。巨大的反应罐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阴影中，连接它们的管道大多已经锈死或断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陈腐的化学试剂味，混合着那股能量被吮吸后产生的、如同臭氧般的刺鼻气息。
而那根私接的线缆，则蜿蜒向前，没入前方一个由破损的反应罐和堆积的废弃滤芯构成的、如同巢穴般的区域。那令人不安的“汩汩”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最为清晰。
维里克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一个巨大的阀门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视线。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大约十几个身影，如同行尸走肉般，围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异常复杂的装置周围。那装置的核心，是一个不断闪烁着不稳定幽紫色光芒的、约莫人头大小的晶体！无数粗细不一的线缆从装置上蔓延出来，有的接入周围的废弃管道，有的则直接刺入了那些围坐者的后颈或脊柱上的金属接口！
那些围坐者衣着破烂，身体改造程度很高，但他们的义体大多显得粗糙而不稳定，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物，嘴角甚至流淌着无意识的口水，显然意识已经模糊，完全被那台诡异的装置所控制，成为了它汲取能量的活体电池和中转节点。他们的生命力和植入体的能量，正被那幽紫晶体源源不断地抽取，汇入那根私接的线缆，输送到未知的远方。
而在装置旁边，站着两个身影。他们并未被连接，显然是操控者。
其中一个体格魁梧，穿着改装过的工装，裸露的臂膀上是复杂的齿轮与闪电纹身，一条粗壮的液压动力臂格外显眼。他正不耐烦地调整着装置上的几个阀门，嘴里骂骂咧咧：“……波动还是太大！‘暗金低语’给的这图纸到底靠不靠谱？这批‘耗材’快撑不住了！”
另一个则瘦高许多，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带有兜帽的长袍，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不断发出微弱光芒的数据板，似乎在监控着能量流。他的声音尖锐而冷静：“闭嘴，巴顿。低语的指引从未出错。是这些废件的质量太差，承载不了‘圣源’的汲取。波动是正常的，只要核心稳定，就能绕过‘齿轮正教’那愚蠢的监控网络，为主上提供养分。”
暗金低语？圣源？主上？
维里克的心沉了下去。果然！“窃影”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它们似乎发展出了本土的邪教信徒，利用斯辛尔的技术和这些被蛊惑或控制的可怜人，建立了一个非法的能量汲取节点！那个幽紫晶体，散发着令他熟悉的、厌恶的碎片气息，虽然微弱，但本质与罗斯克尔出现的如出一辙！它被这些人称为“圣源”？
他们的主上，难道是指“窃影”的本体，或者某个高阶代理人？他们提及的“暗金低语”，似乎提供了技术图纸？是某种……能与“窃影”沟通的媒介或存在？
就在维里克飞速思考的瞬间，那个被称为巴顿的壮汉似乎因为调整不顺，烦躁地猛地一锤装置！
“砰！”的一声闷响。
装置核心的幽紫晶体猛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能量流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几个被连接的“耗材”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眼看就要崩溃！
“蠢货！”瘦高个尖声怒斥，快速在数据板上操作。
混乱发生了！
维里克瞳孔一缩——机会！
就在两人注意力完全被不稳定装置吸引的刹那，维里克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蹿出！他的目标不是那两个人，也不是装置核心，而是那根从装置接出、正在因能量波动而微微颤动的、最为粗壮的私接输出线缆！
他手中那截尖锐的金属杆，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力量和精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线缆与装置连接处的一个应力点！
嗤啦——！
一阵耀眼的电火花爆开！那根粗壮的线缆应声而断，断裂处喷涌出失控的、逸散的幽紫能量，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疯狂扭动！
整个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幽紫晶体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所有被连接的“耗材”如同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
“谁？！”巴顿怒吼一声，动力臂猛地转向维里克所在的方向。
瘦高个也猛地抬起头，兜帽下射出惊怒交加的锐利目光。
维里克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就地一滚，直接撞入旁边一堆废弃的金属滤筒后面。
“抓住他！杀了他！”巴顿咆哮着，动力臂上的液压装置发出咆哮，迈开大步冲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瘦高个则快速试图稳定装置，同时对着通讯器低吼：“节点遭受攻击！入侵者一名！请求……”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维里克已经从滤筒的另一侧闪出，手中抓着一把刚刚从工作台摸来的、锈迹斑斑的金属螺栓，用尽力气，猛地掷向那依旧不稳定的幽紫晶体！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正面战斗，而是制造最大的混乱！
螺栓撞在晶体表面，虽然没能造成实质损坏，却引发了最后一根稻草效应。
幽紫晶体猛地一亮，随即骤然暗淡下去，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一股强大的能量脉冲以其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无形的冲击波席卷整个空间！巴顿被冲得一个踉跄。瘦高个手中的数据板屏幕瞬间爆碎，他本人也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
所有的灯光——包括装置本身的光芒和远处零星的安全灯——瞬间熄灭！只有晶体裂痕中残留的、微弱的幽紫光芒，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绝对的黑暗降临，只剩下能量逸散的滋滋声和受伤者的呻吟。
维里克趴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他的心脏狂跳，太阳穴突突地疼。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黑暗中，传来巴顿愤怒而有些慌乱的吼声：“妈的！灯！能量过载烧了保险！‘暗眼’，你怎么样？”
“我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瘦高个“暗眼”的声音带着痛苦和咬牙切齿，“小心……入侵者肯定还在附近……他熟悉黑暗……”
“怕什么！老子有红外……”巴顿启动了他的义眼红外功能，扫视着黑暗。
维里克心中冷笑。红外？在刚刚经历过强烈能量脉冲干扰的环境里，各种传感器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成像必然模糊不清且充满噪点。
果然，巴顿的怒骂声传来：“……什么破玩意！全是雪花！”
黑暗中，维里克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和小心翼翼移动的脚步声。他们就在附近，摸索着，警惕着。
维里克缓慢地、无声地移动，利用地上散落的零件和废弃设备作为掩体，远离他们最初的位置。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暗，勉强能分辨出一些巨大的轮廓。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台已经瘫痪的装置！尤其是那块破裂的幽紫晶体，以及装置上可能存在的、与技术相关的部件！那是证据，也是情报，或许……还能成为他实施计划的关键材料！
他像壁虎一样爬行，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和瘫倒的“耗材”身体。每一下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
近了……更近了……
他已经能闻到那晶体散发出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能量味道。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一块从装置上震落的、闪烁着微光的电路板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触碰地面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不是巴顿沉重的脚步，也不是暗眼摸索的声音。那声音……更轻巧，更……刻意？
维里克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还有第三个人？！一直潜伏在黑暗中？！
他猛地回头，同时身体向侧面翻滚！
一道冰冷的、锐利的风声，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擦过！什么东西钉在了他刚才位置的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尾部带着细小齿轮的飞镖！
“反应不错。”一个冷淡的、略带沙哑的女性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距离他很近。
维里克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种混合了机油和某种清冷香水的气息。他看不到她，但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巴顿和暗眼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的动作瞬间停止，充满了惊疑不定。
“谁？谁在那里？”巴顿低吼着，动力臂警惕地转向声音来源。
那女声没有理会他，似乎只是对着维里克，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不是清道夫，不是齿轮正教的疯狗……身上有‘那个’的味道，却又不太一样。有意思。你毁了‘低语者’的一个宝贵节点，打算怎么赔？”
低语者？是指这个邪教组织？她是敌是友？还是另一股势力？
维里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调整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手中的金属杆握得更紧。
黑暗中，那个女声轻轻笑了一下。
“不想说？没关系。‘清道夫’的大部队马上就要被这里的能量爆炸引来了。不想被拆成零件的话……”
她的话音未落——
呜嗡——呜嗡——！
刺耳的、不同于之前驱散波的警报声，从城市上层由远及近地传来！密集的、沉重的脚步声正在沿着管道快速接近！
“该死！”巴顿咒骂一声。
“走！”暗眼也慌了。
两人再也顾不得维里克和那个神秘女人，搀扶着，踉跄地冲向另一个方向的黑暗通道，迅速消失。
维里克心中焦急，目光再次投向近在咫尺的装置残骸和那块晶体碎片。
“还想要这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真是要钱不要命。拿去！”
一个冰凉的小东西被抛了过来，落入维里克手中。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的、齿轮外形的徽记，入手冰冷。
“如果想活命，还想知道更多……带着它，到‘锈蚀十字街’的‘哑巴婆婆废件店’。记住，你欠我一次。”
话音落下，那个气息迅速远去，消失在复杂的管道迷宫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呜嗡——呜嗡——！
清道夫的警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液压系统运作的嘶嘶声。
维里克没有再犹豫，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块最大的、布满裂纹的幽紫晶体碎片，以及手边能触及的几块看起来最精密的装置零件，塞入怀中。晶体碎片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贪婪的微弱吸力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向与邪教徒和神秘女人离开方向都不同的、另一条更狭窄的泄压管道，拼命向上攀爬。
在他身后，强烈的探照灯光束已经射入了这片废弃的净化厂，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瘫倒的“耗材”身影。
冰冷的、机械的指令声在下方响起：
“封锁现场！”
“扫描生命体征！”
“追踪所有能量痕迹！”
维里克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向上，向上，将自己重新埋入斯辛尔庞大、黑暗、无情的钢铁脉络之中。
怀中的晶体碎片冰冷刺骨，仿佛一个活着的诅咒。
而那个齿轮徽记，紧紧攥在手心，如同一个通往未知命运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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