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擦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药液浸润的地方，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过了片刻，她才用那清冷如常的声音补充道：“王爷身经百战，算无遗策。此番虽有小挫，但根基未损，反焚其宫室粮秣，使其自陷焦土。于大局而言，未必是祸。”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医者对战局的旁观。但安若欢却听出了那冷静语调下，一丝极力隐藏的、对陆其琛能力的信任，以及…对他安危的最终确认。
“嗯。”安若欢也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他放松身体，任由那温热的药力和白芷手中布巾带来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触感包裹着自己。心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因白芷的存在而生的安宁感，却如同磐石般稳固。他闭上眼，感受着药力在四肢百骸间流转，感受着身后那人沉默却坚定的守护。
白芷的手依旧稳定地擦拭着，目光却透过氤氲的雾气，落在安若欢闭目养神的侧脸上。看着他眉宇间渐渐舒展的平静，感受着他气息的平稳悠长，她眼底深处最后那一丝紧绷的涟漪，终于缓缓平复下去，重新化为一片沉静的深潭。只是那深潭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再也无法抹去。
镇北侯府，安湄的居所。
室内一片死寂。炭火在鎏金兽炉中明明灭灭，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安湄独自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瓷片——那是刚刚得知陆其琛撤出皇宫、渊宫被焚的消息时，她失手摔碎的茶盏。
消息带来的冲击，甚至比之前得知萧慎之死讯时更加复杂、更加冰冷。萧慎之的死，抽走了她支撑多年的仇恨支柱，留下巨大的空洞和疲惫。而陆其琛的受挫…却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内心深处那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彻底终结”的微弱期盼。
陆其琛败了吗？不，传令兵说他无恙，已退守重整，还焚毁了渊宫核心。这更像是一次战术性的撤退和毁灭性的报复。但“被迫放弃”、“撤出皇宫”这些字眼，依旧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这提醒着她，仇恨的终结并非一蹴而就，流血的代价也远未结束。萧景琰…那个名字带着一种阴魂不散的寒意。渊国，即使皇帝死了，都城破了，也依然有疯狂的爪牙在反噬。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窗棂。窗外，雪后初晴，阳光刺眼。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中那片刚刚经历过火山喷发又被冰封的荒原，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冰冷的厌倦。
复仇…复国…这些曾经支撑她活下去的沉重字眼，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苍白。她得到了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
侍女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大气不敢出。
安湄没有动，也没有看侍女一眼。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晴空，仿佛要穿透这方寸之地，看向那千里之外依旧燃烧着战火与仇恨的渊国都城。良久，一滴冰冷、毫无温度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过她冰雕般的脸颊，砸落在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瞬间洇开，消失无踪。
渊国皇宫，承天门外。
陆其琛策马立于风雪之中，冷眼看着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内廷那片冲天的火海和萧景琰绝望的咆哮彻底隔绝。他脸上没有丝毫得脱险境的轻松，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短暂的战术撤退是为了更大的战略目标，但被萧景琰这个丧家之犬反咬一口、被迫放弃到手的核心宫室，这份耻辱，必须用百倍的鲜血来洗刷！
“传令！西山大营所有留守部队，即刻拔营！向都城西门靠拢！征调附近所有民夫、车马，砍伐林木，打造攻城器械！明日辰时，本王要看到云梯、冲车、投石机列阵于城下！”陆其琛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碎了呼啸的寒风，“通知许然！铁壁关若已拿下，留部分兵力驻守，主力星夜兼程，南下合围！本王要将这渊国都城，连同里面那些不知死活的虫子，碾成齑粉！”
“诺！”传令兵带着凛冽的杀意，飞驰而去。
陆其琛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火光中如同巨兽蛰伏的都城轮廓，调转马头。黑色的铁流，带着复仇的怒火，涌向预定的集结地——西山大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将这座刚刚挣脱牢笼又陷入内乱的都城，彻底夷平！
然而，陆其琛低估了萧景琰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和破坏力，也低估了一个熟悉自家巢穴每一寸土地的亡命之徒，能在废墟上爆发出多么可怕的韧性。
宫门关闭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在萧景琰的心头。短暂的疯狂之后，是刺骨的冰冷和更深的绝望。他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殿宇，看着身边残存的、同样被绝望笼罩的士兵，看着满地同袍和敌人的尸体…复仇的快意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压力碾得粉碎。
“不！不能这样！”萧景琰猛地甩头，将那些无用的情绪狠狠甩开。他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狡诈！陆其琛焚宫是为了断绝他们的生路，是为了让他们在焦土上自生自灭！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活下去！他要让陆其琛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快！救火！”萧景琰嘶吼着，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不要管那些烧塌了的！去救粮仓！武库旁边的偏殿！还有…还有靠近宫墙的几处水井和蓄水池！”他凭借儿时对皇宫布局的模糊记忆和此刻的观察，迅速做出了最冷酷也最现实的判断。粮仓和靠近水源、且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建筑，是活下去的关键！至于那些象征皇权的华丽殿宇？烧了就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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