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初夏的正午,太阳像烧红的铁鏊子,倒扣在清溪村上空。柏油路被烤得发软,踩上去冒白烟;田埂上的野草耷拉着脑袋,叶尖卷成焦黄的针。唯有林家小院一片阴凉——老槐树撑开巨大的绿伞,阳光从叶缝漏下,碎成跳动的金斑,风一过,光斑便在青石板上跳舞,像一群顽皮的金娃娃。
赵秀兰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膝盖搭着一块靛蓝粗布,布面洗得发白,却透着股厚重的实在。她手里捏着根银针,针尖在头皮上轻轻蹭过——这是老一辈的法子——随后钻进布层,发出细微的声。每缝几针,她低头用牙咬断棉线,线头轻飘飘落在脚边,像开出一朵朵小白花。
身旁的竹筐里,躺着一件灰黑色旧棉袄,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补着两块补丁,针脚细得像蚂蚁爬。这是林老太的十年老伙计,棉花是当年赵秀兰亲手弹的,新棉时白得晃眼,如今泛黄,却仍旧蓬松。秀兰拆开线缝,指腹探进去,一捏,地冒出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那是晒过秋阳的记忆,是岁月在棉絮里藏的糖。
妈,这棉絮还软和,我再絮厚点,冬天盖着保准暖和。她抬头冲老太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像抹了层胶水。
林老太坐在藤椅上,膝头摆着个木匣子,匣子黑红油亮,是陪嫁时父亲亲手打的。她正往里放老物件:一枚长命百岁银锁,链子已经发乌;一只红布小鞋,鞋头绣着荷花,莲瓣褪色,却仍旧鲜活;还有个缺口的青花瓷碗,碗底贴着红纸字,是当年盛饺子的家伙。
老太的手指抚过银锁,又抚过鞋面,眼神柔软得像要滴出水:你爸当年下地,把建国挂在怀里,锁片碰着锄头,叮叮当当响,像给他打拍子。
晓阳蹲在旁边,怀里抱着布偶兔子——去年秀兰用碎布拼的,耳朵一长一短,眼睛是两颗黑纽扣。他伸手指戳棉袄里的棉絮,软绵绵,指尖立刻陷进去。
妈,这棉絮能给兔子做窝吗?冬天它就不冻耳朵了。
秀兰笑出声,指尖点他鼻尖:傻小子,这是给奶奶做被子的。等忙完,妈给你找块新布,再给兔子缝个暖窝。
晓阳乐得原地蹦,布偶兔子掉在地上,他忙捡起来,用袖子擦擦,又抱在怀里,嘴里哼起幼儿园学的儿歌: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调子跑到南山坡,却透着股热闹。
八仙桌上,摊着一沓老照片。最上面那张是1998年除夕:炉火映得人脸通红,晓梅扎着羊角辫,嘴角沾着饺子馅;晓阳被建国抱在怀里,小手乱抓,像要抢镜头;老太坐中间,笑得眼睛眯成缝,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
秀兰拿起照片,用软布轻轻擦去浮灰,又对着光看了看:这照片得带去新家,挂在客厅,一进门就能看到年味。
她转身拿来铁盒子——原来是装月饼的,如今腾出来放回忆。盒底铺一层旧棉布,照片一张张码进去,再盖一层布,像给记忆穿上棉衣。
院门一声,张婶拎着空菜篮晃进来。篮子藤条断了一根,用红塑料绳绑着,像打了石膏的胳膊。她穿着一件花布衫,领口别着别针,扣眼松了,针尖在阳光下闪一下。
秀兰,你还自己缝被啊?镇上超市现成的被套又软又滑,几十块钱一条,多省事!她说话间,眼睛往桌上瞄,老照片、红布包、拆迁协议复印件,一样不落。
秀兰手里针没停,笑着回:自己做的厚实,棉花是当年弹的新棉,盖着踏实。
张婶不死心,弯腰翻照片:哟,晓梅小时候这么胖乎?这会儿都成大姑娘了!她话锋一转,对了,你家当年翻建厢房,手续咋办那么全?我家那厢房缺个证,现在补都补不上。
秀兰把针插进头皮蹭两下,慢悠悠答:当年我们提前半年跑村委会,一层层批,按规矩来。现在拆迁政策紧,补办真不行,您得去问王主任,他懂。
张婶的目光又溜到堂屋角落的红布包——她知道那里面装着协议和存单,心里痒痒得像猫抓。她压低声音:听说你们找人了?不然咋能分两套一楼?
秀兰把被套抖开,蓝色粗布地展开,像扬起一面旗:找人干啥?面积够,需求合理,拆迁办就批了。婶子,您家闺女快出嫁,嫁妆备得咋样了?
一句话把张婶噎住,她只好拎起菜篮,讪讪笑:我回去看看,改天再来。走到门口,还回头瞟一眼红布包,才不甘心地走了。
夕阳西沉,天边像打翻的胭脂盒,红得醉人。秀兰把缝好的被套叠得方方正正,凑到鼻尖闻了闻——阳光混着棉香,是岁月的味道。她放进大木柜,柜门合上,像给一段时光上了锁。
老太把木匣子盖好,递给晓阳:抱好了,这是咱家的‘传家宝’,到了新家,得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晓阳郑重其事地抱在怀里,像抱着整个世界。
晓梅放学回来,额头汗津津,她翻着铁盒里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妈,这张我还记得——我偷吃饺子,把醋洒你身上了!
秀兰笑着捏她鼻子:小馋猫,明天试试新被套,蓝色,你不是嫌粉色嫩吗?
七 灯光与期待
堂屋灯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窗棂,照在打包好的纸箱上,箱子写着,像列队的士兵,等待检阅。秀兰站在门口,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心里满是踏实——
这些旧棉絮、老照片、缺口瓷碗,
是日子的年轮,是回忆的根,
搬到新家,它们会继续发芽,
开出更暖、更亮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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