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朝贺的宴席刚散,京城的空气里还飘着丝竹余韵与各国香料的混合气息,水粉斋后院的作坊却已飘起了清冽的茉莉香。雪嫣红蹲在陶瓮前,指尖捻着一朵刚摘的茉莉花苞,花瓣上的晨露顺着指缝滴进瓮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先生,这江南送来的茉莉,比咱们京城本地的香多了!”沈清沅捧着竹篮,将新摘的茉莉花瓣倒进陶瓮,篮子里还混着几枝带着露珠的玫瑰与兰草,“只是这三种花掺在一起,真能调出不冲突的香露吗?”
雪嫣红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眼底带着几分思索:“前几日宴席上,我见西域使节随身带的玫瑰香膏,南洋使节衣襟上沾着茉莉香粉,楚地来的使臣则爱用兰草熏衣——若能把这三种花香融在一起,既合各国喜好,又带着咱们大靖的特色,作为国礼再合适不过。”
这话并非凭空而起。三日前御花园宴席上,皇帝曾与皇后闲聊,说万国使节即将返程,想送些特别的国礼,既显大靖物产丰饶,又能促进商贸往来,却苦于寻常的绸缎、瓷器各国都已见过,缺些新意。当时雪嫣红坐在命妇席间,恰好听到这话,心里便动了改良香露的念头。
她素来擅长从日常风物里寻灵感,往日里制胭脂水粉,便常将不同花草按比例搭配,调出独一份的香气。寻常茉莉露多是单取茉莉蒸馏而成,清冽却略显单薄,若加入玫瑰的馥郁与兰草的幽远,说不定能成就一款层次丰富的“百花香露”。
念头既定,她便立刻着手准备。可真到实操时,才发现难处不少。先是原料——京城的茉莉香气不足,玫瑰多是本地品种,花瓣单薄,兰草更是只有宫中御花园才有几株。正当她发愁时,长风又送来了一批物件,说是慕容云海托人寻来的。打开一看,竟是满满几箱江南雨前茉莉,花瓣肥厚,香气浓郁;西域进贡的重瓣玫瑰,颜色如绛霞,一开箱便香透了半条街;还有楚地深山采来的兰草,叶片青翠,花苞饱满,带着山野的清冽气息。
“想来是殿下在宴席上,看出了你心思。”长风放下箱子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雪嫣红捧着那束兰草,指尖触到花瓣上微凉的露珠,忽然想起慕容云海在太和殿上穿的金绯龙袍,想起他应对南诏王子时的从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身居高位,要应付朝堂暗涌,却还能留意到她的心思,这般细致,让她如何不动容。
“先生,水烧开了!”林微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作坊角落里,一口铜制的蒸馏锅正冒着白汽,锅里盛着清水,架着一层竹篾蒸屉,蒸屉上铺着细密的纱布。雪嫣红走过去,先将茉莉花瓣均匀铺在纱布上,“茉莉要铺得薄些,这样蒸汽才能透进去,把香气带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着将花瓣铺成薄薄一层,接着是玫瑰花瓣,最后在最上层放上兰草花苞,“兰草香气淡,放在最上面,更容易被蒸汽萃取。”
盖好锅盖,她又在锅顶的铜制冷凝管下接了个玉碗。“蒸馏香露,火候最关键。”她指着灶里的炭火,对学子们说,“要用文火慢慢烧,火太旺了,水汽太急,香气就散了;火太弱,又萃不出花香。”沈清沅主动请缨守在灶边,时不时添些木炭,眼睛紧紧盯着锅里的蒸汽,像守护着什么珍宝。
作坊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噼啪作响,蒸汽顺着冷凝管缓缓滴落,在玉碗里积起薄薄一层。起初滴下的露水质地清澈,带着淡淡的水汽味,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露水里渐渐染上了浅黄的色泽,凑近一闻,先是茉莉的清冽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是玫瑰的馥郁缠绕,最后余韵里带着兰草的幽远,三种香气层次分明,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冲突。
“成了!”林微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亮得像星星。雪嫣红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玉碗里的香露倒进一个带塞的瓷瓶里,瓶身是素白的,只在瓶颈处缠了一圈绛红的丝带,简单却雅致。“这只是初萃的香露,还得静置三日,让香气彻底融合。”她将瓷瓶放在作坊的阴凉处,那里还摆着十几个同样的瓷瓶,都是这几日试做的样品。
接下来的三日,雪嫣红几乎天天泡在作坊里。有时调整三种花的比例,有时改变蒸馏的火候,甚至尝试在蒸馏时加入少量蜂蜜,让香气更温润。慕容云海也曾来过一次,彼时她正趴在案上记录试香的结果,头发上还沾着一片茉莉花瓣。他没有惊动她,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临走时留下了一小罐西域的乳香,说是掺一点在香露里,能让香气更持久。
雪嫣红试着加了少许乳香,果然如他所说,香露的香气不仅更浓郁,留香时间也从半日延长到了一日有余。她看着案上那罐乳香,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亲手给他调一瓶独有的香露——不用茉莉的清冽,也不用玫瑰的馥郁,就用他喜欢的兰草,再加点他送的乳香,清淡却持久,像他的人一样。
三日后,静置好的百花香露终于可以呈给皇帝了。雪嫣红选了二十个羊脂玉瓶,每个玉瓶都由她亲手清洗、烘干,再小心翼翼地将香露倒进瓶中。玉瓶通透,香露在里面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瓶口一打开,香气便立刻弥漫开来,连水粉斋前堂的客人都忍不住打听是什么香气。
送香露入宫的那天,雪嫣红特意穿了一身月白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兰草纹样,与香露的气息相得益彰。到了御书房,皇帝正与几位大臣商议国事,见她进来,便笑着道:“雪坊主今日来,可是带着你的新物件了?”
雪嫣红屈膝行礼,将手中的托盘呈上:“回陛下,这是臣女新制的百花香露,以江南茉莉、西域玫瑰、楚地兰草蒸馏而成,还请陛下品鉴。”
太监接过托盘,将其中一个玉瓶打开,递到皇帝面前。皇帝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亮:“好香!初闻是茉莉的清冽,再闻有玫瑰的甜香,最后还有兰草的幽远,三种香气混在一起,竟这般和谐。”他又让身边的大臣们轮流闻了闻,众人都纷纷称赞。
皇后恰好也在御书房,闻过香露后,笑着对皇帝说:“陛下你瞧,这香露既有女子的清雅,又不失大气,送给各国使节的女眷,再合适不过。男使节们若是喜欢,也可送些,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大靖女子的巧思。”
皇帝点点头,对雪嫣红道:“好!这百花香露,便作为此次的国礼之一,送给各国使节。你水粉斋能制出这般好物,也该赏。”说着,便吩咐太监赏赐了她许多绸缎和珠宝,还特意下旨,让内务府每月给水粉斋提供足量的原料,支持她批量制作香露。
从皇宫出来,雪嫣红的心情格外轻快。刚走到宫门口,便看到慕容云海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长风掀开帘子,对她道:“雪坊主,殿下请您上车一叙。”
雪嫣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马车。车厢里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燃着一支兰草香,香气清淡。慕容云海坐在对面,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比在朝堂上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闲适。
“陛下很喜欢你的百花香露。”他开口道,声音低沉悦耳。
雪嫣红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他:“这是我特意给你调的,以兰草为主,加了少许你送的乳香。”
慕容云海接过玉瓶,打开闻了闻,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很好闻,比百花香露更合我意。”他将玉瓶贴身收好,又道,“各国使节明日便要返程,送国礼的仪式设在午门,你若有兴趣,可去看看。”
雪嫣红自然愿意。第二日午时,她准时来到午门。午门广场上已经搭起了高台,各国使节按国域排着队,身上穿着正式的服饰,脸上带着期待。皇帝和皇后坐在高台上,慕容云海站在皇帝身边,一身玄色锦袍,与昨日在马车上的装扮一样。
送国礼的仪式开始了,太监们捧着托盘,依次走到各国使节面前。除了寻常的绸缎、瓷器,每个托盘里都放着一个羊脂玉瓶——正是百花香露。
“这是我大靖水粉斋雪坊主新制的百花香露,以三国花草蒸馏而成,赠予各位使节,愿我大靖与各国情谊,如这香气般绵长。”司仪的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广场。
使节们纷纷拿起玉瓶,打开闻了闻,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西域的使节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这玫瑰香,比我们西域的香膏还要纯正!”南洋的使节则连连点头:“这茉莉香,和我们家乡的茉莉一模一样,却更有层次!”楚地的使臣更是赞叹道:“没想到兰草的香气能与茉莉、玫瑰融合得这般好,雪坊主真是巧夺天工!”
雪嫣红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她原本只是想改良一款香露,却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还能为大靖与各国的情谊添一份力。
仪式结束后,各国使节纷纷围过来,向雪嫣红打听百花香露的制作方法,还有不少使节表示,想与水粉斋合作,将香露引入他们国家售卖。雪嫣红一一应下,与他们约定,待回到水粉斋后,便派人与他们详谈合作事宜。
慕容云海走到她身边,看着被使节们围住的她,眼底带着几分欣慰:“你做到了。不仅送了一份特别的国礼,还为大靖促成了商贸往来。”
雪嫣红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笑着道:“这也多亏了你送的原料,若没有那些江南茉莉、西域玫瑰和楚地兰草,我也制不出这样的百花香露。”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周围的人声、笑声、丝竹声交织在一起,却仿佛都成了背景,只剩下彼此眼中的温柔与默契。
接下来的几日,水粉斋彻底忙了起来。各国使节派来的人络绎不绝,都想与雪嫣红签订合作协议。雪嫣红特意挑选了几个信誉好、实力强的使节团队,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水粉斋负责制作百花香露,由使节团队负责运输和销售,利润按比例分成。
为了满足订单需求,雪嫣红扩大了作坊的规模,还从女学里挑选了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学子,专门负责香露的制作。沈清沅成了作坊的负责人,每天带领学子们采摘花瓣、蒸馏香露、装瓶打包,做得有条不紊。林微则负责记录订单和账目,她心思细腻,从未出过差错。
看着作坊里忙碌而有序的景象,雪嫣红心里很是欣慰。她不仅让水粉斋的生意更上一层楼,还为女学的学子们提供了一个展现自己的平台,让她们能凭借自己的双手,获得尊重和认可。
这日傍晚,雪嫣红正在作坊里检查新制的百花香露,忽然听到前堂传来一阵争吵声。她连忙走出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正指着阿福的鼻子骂道:“你们水粉斋的百花香露,凭什么只卖给西域和南洋的使节?我们威远侯府要大量采购,你们竟敢拒绝!”
雪嫣红认出,这男子是威远侯府的管家。前日上元节,威远侯府的小姐李嫣然曾想扯沈清沅的裙摆,被她阻止过,想来今日是故意来找茬的。
“管家息怒。”雪嫣红走上前,语气平静,“并非我们不愿卖给侯府,只是目前香露的产量有限,已与各国使节签订了合同,需优先供应他们。若侯府需要,可先预定,待产量提升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送货上门。”
那管家却不依不饶:“什么优先供应?我看你们就是故意刁难!不过是个小小的水粉斋,也敢不给威远侯府面子?”说着,便要伸手去砸柜台上的香露瓶。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谁敢在水粉斋撒野?”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慕容云海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长风。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上带着淡淡的兰草香,正是雪嫣红给他调的那款香露。那管家见是二皇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跪下磕头:“殿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恕罪。”
慕容云海冷冷地看着他:“威远侯府的人,就是这般仗势欺人?雪坊主的水粉斋是正经生意,轮不到你们来撒野。滚回去告诉威远侯,若再敢来这里闹事,休怪本殿不客气。”
那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雪嫣红看着慕容云海,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又麻烦你了。”
慕容云海摇摇头,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百花香露瓶上:“我只是路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来为难你。”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西域的商队就要出发了,第一批百花香露已经装车了吧?”
雪嫣红点了点头:“已经装好了,共五百瓶,都是按合同约定的数量准备的。”
“我让人跟着商队,路上会多照应。”慕容云海道,“西域路途遥远,不安全,有我的人跟着,能确保香露顺利送达。”
雪嫣红心里一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慕容云海,谢谢你。”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称呼“殿下”,也没有称呼“慕容先生”,只是简单的名字,却带着几分亲近与依赖。
慕容云海的眼神动了动,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茉莉花瓣:“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夕阳透过水粉斋的窗户,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百花香露的香气,清冽、馥郁又幽远,像极了他们之间的情意,在岁月里慢慢发酵,愈发醇厚。
几日后,西域商队传来消息,百花香露在西域各国大受欢迎,刚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不少商人都纷纷派人来大靖,想与水粉斋签订合作协议。南洋的商队也传来喜讯,百花香露在南洋各国掀起了一股“大靖香露热”,连当地的贵族都以使用百花香露为荣。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龙颜大悦,特意下旨嘉奖雪嫣红,称她为“大靖商贸之桥”。水粉斋的名声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不仅胭脂水粉的订单源源不断,百花香露的订单更是排到了半年后。
雪嫣红站在水粉斋的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商队,有西域的、南洋的、楚地的,他们身上都带着百花香露的香气,脸上带着生意兴隆的喜悦。沈清沅和林微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先生,今日又有三个商队来签订合作协议了!”
雪嫣红点点头,抬头看向远处的皇宫方向。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她——朝堂上的暗涌、侯府的报复、各国商贸中的利益纠葛,还有她与慕容云海之间,那段在身份与责任中挣扎的情意。
但她并不害怕。她有自己的双手,有女学学子们的支持,有慕容云海的守护,更有那颗想把大靖的好物分享给世界的初心。她相信,只要他们携手并肩,就能跨越重重阻碍,让百花香露的香气,飘得更远,让大靖与各国的情谊,像这香气般,绵长而醇厚。
晚风拂过,带来阵阵百花香露的香气,夹杂着茉莉的清冽、玫瑰的馥郁与兰草的幽远,飘向京城的大街小巷,飘向遥远的异国他乡,也飘进了每一个期待着美好与和平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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