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翼内的空气,因为顾怀章的到来而变得粘稠。
他那句带着笑意的评语,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没有激起波澜,却让每一寸水面下的寒意都加倍刺骨。
季骁没有松开顾言的手。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正一点点濡湿顾言冰凉的皮肤。但他不能松,也绝不会松。这是他与这个沉睡的世界唯一的连接,也是他无声的阵地。
顾怀章的视线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移开,转向了一旁躬身肃立的韩清。
“韩博士,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去主监控室,把这里近十二个小时的所有生理反应波动数据,做成一份详细的可视化报告。我需要看到每一次『共鸣』峰值与刺激源的精确对应关系。”
“是,家主。”韩清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躬身后,转身离去。
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嗒”声。
这声音,将这间医疗翼,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审判庭。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清醒的疯子,一个沉睡的猎物,以及一个……被当做钥匙的囚徒。
季骁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从顾怀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一场真正的对弈,已经开始。他不能慌,一步都不能错。
顾怀章没有立刻向他发难。
他迈着从容的步子,绕着医疗床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走到床头,甚至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动作,为顾言理了理额前微乱的黑发。
这个动作,让季骁胃里一阵翻搅。
“季骁,是这么叫你吧?”顾怀章终于开口,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的另一侧坐下,与季骁隔着顾言的身体遥遥相对。他的姿态很放松,甚至还交叠起了双腿。
“别紧张,孩子。我们聊聊。”他的语气温和得像一位邻家长辈,“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感受?这种……时时刻刻都连接着他的感觉,奇妙吗?”
季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迎上顾怀章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和林泽的通讯。那等于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掀开。他必须赌,赌顾怀章只是在诈他,赌他只看到了表面的数据波动,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我不太清楚您说的是什么感觉。”季骁开口,声音因为刻意的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人的紧张与茫然。
“我只是按照韩博士的吩咐,用不同的力道和节奏去按压他的手背,希望能刺激到他。”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韩博士说,单一的频率容易让身体产生适应性。所以我就尝试了一些复杂的组合,有时候快,有时候慢,有时候重,有时候轻。”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头脑简单的体育生,一个只懂得用蛮力,却恰好撞了大运的幸运儿。
“可能……可能是因为我打篮球的,比较专注,毅力也好一点,所以他才会对我给的刺激有反应吧?”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具体的原理,我也不懂。”
顾怀章静静地听着他的辩解,脸上一直挂着那种温和的、莫测的笑容。
直到季骁说完,他才轻轻地鼓了鼓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医疗翼里回响,显得格外诡异。
“非常精彩的解释。”顾怀章赞叹道,“逻辑自洽,也符合你的人设。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管理者,或许真的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墙边的一块光滑如镜的黑色面板前。
“毅力,是个很好的品质。但可惜,我更相信科学。而科学,讲究的是数据。”
他伸出手指,在面板上轻轻一点。
下一秒,整块面板亮起,无数条颜色各异的曲线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瞬间布满了整个屏幕。那景象,比任何科幻电影里的场景都更具压迫感。
“这里,”顾怀章的手指点在其中一条剧烈波动的绿色曲线上,“是顾言的脑电波活动。而这里,”他的手指又滑到另一条平缓许多的蓝色曲线上,“是你触碰他时,产生的生物场域连接强度。”
他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一道复杂的难题。
“你每一次所谓的『无规律』按压,都会在这里,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很快,一段特定的数据被单独提取出来,放大在屏幕中央。那是一连串由长短不一的信号组成的波形图。
“你看,多么规律,多么优美。”顾怀章的语气里充满了欣赏,“三个短脉冲,三个长脉冲,再来三个短脉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很多年前战争时期,人们用来传递紧急信息的一种方式。”
他转过头,含笑看着季骁,一字一顿地,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致命的话。
“你的『摩斯密码』,玩得很不错。”
季骁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没有去看屏幕,只是死死地盯着顾怀章。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个男人的绝对掌控面前,被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
他暴露了。
彻头彻尾。
但他不能认输。
他握着顾言的手,指尖传来对方平稳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这微弱的跳动,是他最后的勇气来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季骁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的伪装都已没有意义,剩下的只有最直接的对抗。
“不,你明白。”顾怀章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你。”
他走回床边,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
“我如果想阻止,你一个字都传不出去。这个房间里的任何异常信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轻声说道,“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骁没有回答,只是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因为,我根本不在乎。”顾怀章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我不在乎你和林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在交换什么情报。顾婉那个疯女人,那个我曾经的妻子,她想做什么,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她所谓的『净化』和『回收』,不过是一个失败者不甘的呓语。”
这番话,让季骁的心沉了下去。顾怀zhāng不仅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连他们谈话的内容,都猜得一清二楚。
“你们这些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情报交换,对我来说,毫无意义。”顾怀章的目光终于变得锐利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季骁,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
“是你这个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是你这种……能直接触碰到他最深层的本能,能用你的存在去影响他身体每一个细胞反应的……特质。”
顾怀章伸出手,不是伸向季骁,而是轻轻地放在了顾言的胸口。
“你不是工具,季骁。工具是可以被替代的。而你,是一把钥匙。一把独一无二的,能打开他,甚至重塑他的钥匙。”
季骁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顾怀章终于图穷匕见。
“停止你那些无聊又幼稚的小动作。把你的全部精力,你的全部『共鸣』,都毫无保留地交给我。配合我,用你的这种特质,帮我唤醒他。”
“当然,不仅仅是唤醒。”顾怀章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让季骁毛骨悚然的狂热,“还要帮我剔除他性格里那些不必要的杂质——那些被顾婉遗传的,多愁善感的脆弱,那些毫无意义的偏执,那些会阻碍他成为最完美作品的一切。我要你,帮我一起,将他打磨成一个真正的,完美的继承者。”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用他的手,去亲手抹杀顾言之所以是顾言的一切。
“作为回报,”顾怀章似乎看穿了季骁内心的挣扎,抛出了他的筹码,“我会让你,永远地,留在他身边。”
“你不再是他的什么贴身助理,也不是他藏起来的情人。你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一个不可或缺的『生物稳定器』。他的一切荣耀,你都将分享;他的一切成就,都有你的一份。他会依赖你,信任你,永远也离不开你,就像人永远离不开自己的心脏。”
顾怀章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他凑近了一些,几乎是在季骁的耳边低语。
“想一想吧,季骁。以一种谁也无法剥夺,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抗拒的方式,永远地……拥有他。”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季骁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怒,会脆弱也会犯错的顾言!不是一个被抽掉灵魂,只剩下完美的躯壳的怪物!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顾言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疯狂。
顾婉的疯狂,是创造者对作品病态的占有。
而顾怀章的疯狂,则是要将这件作品敲碎了,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拼接成他想要的样子!
他们没有一个人,将顾言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季骁的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愤怒。
“你做梦。”
两个字,从他的齿缝间挤出来,清晰而冰冷。
顾怀章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但他没有生气,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
“哦?拒绝吗?很有勇气的回答。”他重新靠回椅背上,“但是,你凭什么拒绝?凭你对他的感情?别傻了,孩子。你的感情,正是我用来控制你的最佳武器。”
“还是说,你指望林家那个小子来救你们?他现在,恐怕连自己的家族都搞不定吧。”
顾怀zāng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击打在季骁最脆弱的地方。
季骁沉默了。
他不是在屈服,而是在飞速地思考对策。他知道,纯粹的对抗毫无意义,只会让他和顾言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他必须……虚与委蛇。
他的沉默,在顾怀章看来,是动摇,是默认。
“看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选择。”顾怀章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
他走到医疗翼的另一面墙壁前,那里同样有一块控制面板。
“为了让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能够更加顺畅,更加有效率,我需要更精确地了解你们的『交流』,确保你……不会夹带私货。”
他在面板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只听见“嗡”的一声轻响,医疗翼的天花板上,一个不起眼的装置被激活,投下了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光束。
那光束缓缓扫过整个医疗床,将季骁和顾言两人,都笼罩在内。
季骁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但一种被窥探,被剥开的屈辱感,却油然而生。
“这是我最新研发的『深度感应』装置。”顾怀章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幽幽传来,带着一丝炫耀和绝对的掌控感。
“从现在开始,你们之间每一次『共鸣』的波动,你们脑海里闪过的每一句『悄悄话』,我都会听得,更清楚一些。”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笑容,向季骁伸出了一只手。
“欢迎加入我的研究,季骁。让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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