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兰溪转进，金华血泪
天色微明，晨曦驱散不了弥漫在金华北郊的血腥与焦糊气。赵高翔率领的主力已成功脱离战场，正沿着通往兰溪的官道及附近小路，进行一场争分夺秒的战略转移。
队伍庞大，绵延数里。先锋官夏完淳，率领三千精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同时派出大量斥候，警惕地侦查前方一切可疑动静，为这支承载着抗清火种与无数生灵的队伍扫清障碍。
中军是队伍的核心，也是最为臃肿、行进速度最受制约的部分。这里不仅有王秀楚、陈子龙等文官谋士，有郑遵谦、朱大典等家属女眷，更有大量自愿跟随的工匠、军属以及不愿留在金华等待清军屠刀的百姓。辎重车辆、驮马、扶老携幼的人群，使得队伍的行进速度无法快起来。孩童的啼哭、老人的喘息、车轮的吱嘎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乱世流离的悲壮图景。人数合计，已逾两万。
陈子龙 王秀楚 朱大典等尽力的维护着秩序。
赵高翔与张鼐，则亲自率领最为悍勇的断后部队，其中包含周猛的特战队以及部分“知耻军”精锐，紧紧缀在大队人马之后。他们时刻关注着金华方向，防备勒克德浑可能派出的追兵。张鼐沉默寡言，但目光锐利如鹰，昨夜阵斩清兵无数的长枪依旧紧握在手，枪缨上的暗红血迹已然凝固。
赵高翔则不断回首，望向金华城的方向，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他成功带出了军队主力，但城中未能随行的百姓，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
…………
就在这转移的队伍中，有一支特殊的小队异常活跃。他们由王秀楚麾下的文书、军中识字的士卒以及部分热血青年学子组成，被称为“执法宣传队”。他们的任务不仅是维持行军秩序，更要在这条洒满血泪的转进路上，播撒抵抗的种子，凝聚不屈的人心。
道路两旁，粗大的树干上，被剥去树皮的白色木质表面，用焦炭写上了醒目的大字：
“誓死不做鞑子奴！”
残破的土墙、路边的巨石，乃至被遗弃的车辆上，也随处可见类似的标语：
“生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鬼！”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宣传队的成员们，一边快步跟随队伍，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向着沿途遇到的、以及队伍中那些面带惶惑的百姓宣讲：
“乡亲们！鞑子凶残，视我汉民如猪狗！扬州十日，血流成河！嘉定三屠，鸡犬不留！若留下，唯有任人宰割！”
“跟上靖朔侯！只有跟着侯爷，才有活路，才能保住咱汉家的衣冠，才能不做那亡国奴！”
这些简洁直白、饱含血泪的标语与呼喊，如同投入干涸心田的星火，迅速点燃了人们心中对清军的恐惧与对生存的渴望，更唤起了潜藏的民族气节。许多原本因离乡背井而步履蹒跚的百姓，看到这些标语，听到这些呼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一种悲壮而团结的气氛，在这支庞大的流亡队伍中弥漫开来。
这是赵高翔军队所到之处的必修课！
…………
金华城内，此刻已是一片地狱景象。
勒克德浑终于接到了确切的战报。当他得知赵高翔主力竟是从他重兵布防的北门破围而出，并且阵斩了大将田雄，自己却被南门那支偏师牢牢吸引，白白浪费了全歼敌军主力的最佳战机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怒直冲顶门！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田雄无能！探马无能！本贝勒……本贝勒……”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帅案，文书、令箭散落一地。帐内诸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在此刻触其霉头。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军事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博洛大将军那失望乃至训斥的眼神，看到了朝中政敌借此攻讦的嘴脸。
极度的愤怒需要宣泄，而战场的失利，往往由最无辜、最弱小者来承担代价。
勒克德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嗜血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挫败感、种族优越感与征服者暴戾的复杂情绪。他厉声下令，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扭曲：
“赵高翔！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传本贝勒将令！金华刁民，助逆抗清，罪无可赦！城破之后，依扬州、嘉定、淮阴旧例行事！”
“屠城三日！”
“三日之内，不封刀！所得子女玉帛，尽赏将士！”
这道命令，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早已按捺多时的清军，如同嗜血的野兽，冲入了已然不设防的金华城。他们踹开家家户户的门板，无论贫富，无论老幼，见人便杀，见财便抢，见妇女便淫掠。
一时间，金华城内哭嚎震天，火光四起！
“娘——！”
“孩子他爹！”
“放过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
哀求声、惨叫声、狂笑声、兵刃砍入肉体的闷响……交织成一曲比战场厮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乐章。街道上血流成渠，尸体堆积如山，襁褓中的婴儿被挑在枪尖，白发苍苍的老者被砍倒在门坎，妇女被当街凌辱后又一刀杀死……人间一切惨状，于此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并非孤例。勒克德浑及其麾下清军，正是在重复着他们自入关以来便屡试不爽的恐怖统治策略。
他们不会忘记，扬州，史督师可法殉国后，十日不封刀，八十万生灵涂炭，江水为之赤红，尸骸堵塞河道。
他们不会忘记，嘉定，因反抗剃发令，被连续三次大规模屠杀，城中百姓几近死绝，“嘉定三屠”成为汉民族永久的伤痛。
他们不会忘记，江阴，阎应元、陈明遇率义民守城八十一日，城破之后，满城屠戮，“咸以先死为幸，无一降者”的壮烈，换来的是清军更疯狂的报复。
还有徐州、南昌、赣州、大同……无数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在清军的“赫赫武功”下，化为了鬼蜮和白地。
如今，这厄运降临到了金华头上。勒克德浑要用金华人滔天的血浪，来洗刷他军事失利的耻辱，要用无数无辜者的头颅，来震慑所有敢于反抗的意志，要用这最原始、最残酷的恐怖，来宣告其统治的“威严”！
浓烟与血腥气冲天而起，将黎明的天空染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金华，这座浙东重镇，正在血与火中痛苦地呻吟、燃烧、毁灭。
而此刻，已行出数十里，抵达兰溪县城并开始布置新防线的赵高翔，似乎心有所感，再次勒马回望金华方向。尽管已看不见城池，但那远方天际不祥的暗红，以及冥冥中仿佛传来的无数冤魂的哭嚎，让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勒克德浑……鞑虏……”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沉痛，“此仇此恨，我赵高翔，与我麾下万千汉家儿郎，必有一日，让你们血债血偿！”
张鼐默默立于其身侧，望着远方，那双经历过李自成大军覆灭、看惯生死离别的眼睛，此刻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低沉而坚定地说道：“侯爷，这笔血债，我们记下了。”
兰溪城头，刚刚树起的“靖朔侯赵”大旗，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金华的逝者招魂，也仿佛在向这残酷的世道，发出不屈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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