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穹,蓝得没有一丝杂色,像一块巨大的琉璃,严燕林躺在一片茂密的草甸上,嘴里叼着一根甜草茎,望着天上缓缓移动的云朵。身下的土地传来太阳烘烤后的暖意,不远处,他放牧的羊群像撒开的珍珠,安静地啃食着青草。这是他十六年来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枯燥,却也安宁。
然而,毁灭来得毫无征兆。
先是一阵尖锐至极、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呼啸声从九天之上压下,由远及近,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严燕林猛地坐起身,只见一道炽烈到无法形容的紫红色光柱,如同天神暴怒投下的长矛,撕裂了那块完美的琉璃穹顶,带着毁灭一切的骇人气息,直坠而下!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大地剧烈地颤抖,如同有一头太古巨兽在地底翻身。严燕林被一股巨大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滚出老远,泥土和草屑劈头盖脸地砸落。他头晕目眩,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
不远处,草坡被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边缘的泥土砂石已经琉璃化,冒着滚滚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糊味。而他最珍视的羊群——九只最肥美的羔羊,连同那片它们刚才还在啃食的青草地,一起消失了,只在坑底边缘留下些焦黑的、难以辨认的残骸。
不远处,看守羊群的老仆九公也瘫坐在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吓得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仍在冒烟的巨大坑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祸事,天大的祸事!
财主王扒皮赶到时,脸上的肥肉因暴怒而扭曲抖动。他根本不信什么天降陨石,那双三角眼里只有他白白损失的九只肥羊。
天穹依旧湛蓝,却不再纯净。那一道撕裂天际的紫红色光痕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严燕林被两个彪形大汉粗暴地拖行着,后背的伤口在粗布衣衫下火辣辣地疼。他试图挣扎,但王扒皮家丁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胳膊。
“快走!小杂种!”一个家丁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严家大院的门被一脚踹开。严母正在院里晾晒野菜,闻声回头,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燕林!”她惊叫着扑过来,却被另一个家丁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娘!”严燕林嘶喊着,拼命想挣脱束缚。
严父从屋里冲出来,看见被捆得结实的儿子和凶神恶煞的家丁,脸色瞬间白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扒皮挺着肚子慢悠悠踱进院子,三角眼扫过破败的茅草屋和寥寥几只瘦弱的家禽,嘴角撇出一丝讥讽。
“怎么回事?你们的好儿子,引天火砸死了我九只上好的羔羊!”他声音陡然拔高,“那可是要献给上部贵人的贡品!”
严父愣住了,随即急忙道:“东家,这一定是误会!燕林他绝不会——”
“误会?”王扒皮冷笑一声,打断他,“九公亲眼所见!就是你这儿子搞的鬼!”
严燕林猛地抬头:“九公他撒谎!爹,是陨石!天上掉下来的火石!九公当时就在我旁边,他看得清清楚楚!”
严母从地上爬起来,扑到王扒皮脚边跪下:“东家,求您明察!燕林从小老实,不会干这种事的!定是天灾,是天灾啊!”
王扒皮厌恶地踢开她:“滚开!老虔婆!是不是天灾,到了酋长公堂上自有分晓!”
“酋长公堂”四个字像重锤砸在严家父母心上。严父身子晃了晃,脸色更加惨白。谁不知道烈山部的酋长与王扒皮沾亲带故?上了公堂,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有说话的份?
“东家,求您高抬贵手…”严父也跪了下来,声音颤抖,“我们赔,我们一定赔!求您别把孩子送官…”
“赔?”王扒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环视着这个家徒四壁的院子,“就凭你们?拿什么赔?那九只羊值这个数!”他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
严母倒抽一口冷气。那是他们家十年也攒不下的巨款。
“不过嘛…”王扒皮话锋一转,眯起眼睛,“我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这小子肯认罪画押,承认是他不小心引了火种烧死了羊,立下债契,用你们全家下半辈子给我做工抵债,这事就算了了。”
严燕林猛地抬头:“不是我做的!我绝不认!”
“闭嘴!”严父突然厉声喝道,然后转向王扒皮,磕头如捣蒜,“东家,孩子小,不懂事!我们认,我们认!只要您放过他,我们做牛做马报答您!”
“爹!”严燕林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王扒皮满意地笑了:“还是老的识相。那就画押吧。”
一份早已写好的认罪书被甩到严燕林面前。家丁强行按住他挣扎的手,要往印泥上按。
“我不认!”少年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抵抗,“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认!九公他明明看见了真相!他撒谎!”
王扒皮脸色一沉,突然一脚踹在严父肩上:“老东西,看来你儿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严父痛呼一声倒地。严母哭喊着扑过去。
王扒皮弯下腰,凑到严燕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一样冰冷:“小子,骨头硬是好事。但你想过你爹娘吗?你不认罪,我就以‘刁奴害主’的罪名把你送官,按律当沉塘!等你死了,你猜你这对老不死的爹娘,会不会因为‘教子无方,牵连主家’的罪名,被活活打死给你陪葬啊?”
严燕林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转头,看向被家丁踩在脚下的父母。母亲哭得几乎晕厥,父亲脸上满是泥土和绝望的泪水,正用眼神哀求着他。
少年眼中的倔强一点点碎裂,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吞噬。他看向那份认罪书,墨黑的字迹像一张吃人的巨网。
烈山部的酋长公堂比想象中更加阴森。石墙高耸,火把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和一种莫名的威压。
烈山酋长端坐高位,面色沉肃,看不出喜怒。两旁坐着几位部落长老,眼神淡漠。
王扒皮添油加醋地陈述着“罪状”,唾沫横飞。九公被带上来,始终佝偻着腰,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尤其是严燕林。他的证词含糊而简短,却句句都将责任引向“看守不慎”。
当酋长问严燕林是否认罪时,整个公堂安静下来。
严燕林抬起头,背上棍伤灼痛,父母绝望的眼神和王扒皮阴毒的威胁在脑中交织。他张了张嘴,想再次呐喊那被掩盖的真相。
但就在这时,他无意间触碰到了掌心。那片在陨石坑边捡到、不知何时已嵌入皮肉的小巧碎片,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温热。
这微小的热流,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涟漪——不能认。认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这沉默,是他唯一能做的、最后的抵抗。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酋长,看着得意的王扒皮,看着缩成一团的九公,最后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父母身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他的屈服。
少年最终闭上了眼,然后缓缓睁开,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震耳欲聋。
酋长似乎早已料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真相。他面无表情地宣判:“既无异议,便是认罪。判严燕林家赔偿王财主九羊之损,折银五十两。三日为限。若逾期未能偿清,则严燕林终身为奴抵债。”
惊堂木落下。
“退堂!”
王扒皮脸上绽开胜利的笑容。
严父严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了。
严燕林被家丁粗暴地拉起来,拖向公堂侧后的临时囚牢。经过九公身边时,老人似乎颤抖了一下,极其快速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愧疚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少年的心猛地一沉。九公的沉默,似乎并不仅仅是畏惧王扒皮的权势。
就在这时,掌心那片嵌入血肉的奇异碎片,猛地灼烫了一下。
仿佛某种预示,某种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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