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燕林是从一片黏稠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的。
当他用那双皮开肉绽、沾满黑红污渍的手,最后一次扒开松动碎裂的骸骨与岩块,将头探出地脉裂隙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灌入他的鼻腔——不再是地底那陈腐的尸臭与尘埃,而是新鲜的血腥、草木灰烬的焦苦,还有一种…一种大地被彻底烤焦后发出的,令人绝望的荒芜气息。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
日光晦暗,被漫天尚未散尽的烟尘切割得支离破碎,无力地洒在这片曾经名为“铁关”的土地上。触目所及,再无半点往昔边关重镇的痕迹。焦黑的断壁残垣扭曲着伸向天空,如同巨兽死后僵硬的骸骨。土地被某种可怕的力量烧灼成了板结的、闪着琉璃般冷光的硬壳,裂缝纵横交错,深不见底。几面破碎的战旗斜插在焦土中,旗面被烧得只剩零星残片,无力地耷拉着。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像无数亡灵在低空徘徊。更远处,是黑压压一片蹒跚移动的影子。那是幸存下来的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掏去了魂灵。他们拖家带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炼狱般的焦土上跋涉,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生路。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孩童啼哭声传来,很快便被大人惊恐地捂住,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呜咽。
严燕林呆呆地站在裂隙边缘,浑身的伤痛似乎都在这一刻麻木了。他记得坠落前,这里还是喊杀震天、旌旗猎猎的边关…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余温。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唉,可惜了,可惜了这坛好酒啊…”
一个突兀的、带着几分醉意和惋惜的嘟囔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严燕林猛地转头。
就在他左侧不远处,一堆尚且冒着青烟的废墟上,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道袍,头发灰白,胡乱地用一根木簪挽着,几缕发丝散乱地贴在满是油污的脸上。他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漆皮剥落的朱红色葫芦,正仰头往嘴里倒酒。酒水洒了他一下巴,他也浑不在意,只是咂摸着嘴,摇头晃脑,对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的景象,念念有词,仿佛在评价一件失败的工艺品。
这是个…疯子?严燕林下意识地想。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浩劫的土地上,这样一个邋遢醉醺醺的老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诡异。
老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转过头。一双眼睛似醉非醉,带着点浑浊,却又好像能一眼看穿他灵魂深处的惊悸与茫然。他冲着严燕林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小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心疼好酒的?”
严燕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移开目光,看向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流民,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冲动猛地涌上心头。不能就这样!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朝着不远处一群围坐在一小堆微弱篝火旁、眼神麻木的溃兵喊道:“起来!都起来!妖兵可能还会再来!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要组织起来,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些溃兵抬起头,看向他。他们的脸上没有激动,没有响应,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麻木和嘲讽。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兵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破锣:“组织?拿什么组织?拿你那双还没断奶的手吗?小子,省省吧,能多活一口气,就赶紧找地方窝着等死吧!”
“就是!毛都没长齐,学什么英雄好汉!” “滚开!别在这碍眼!”
哄笑声,夹杂着恶毒的咒骂,像冰冷的刀子扎在严燕林心上。他看着这些曾经或许也热血过的士兵,此刻只剩下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摧毁的躯壳,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吞没。
邋遢老道不知何时又灌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叹息声更大了:“唉,对牛弹琴,夏虫语冰…费劲,真费劲啊…可惜了我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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