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非生者之域,非亡者之途。它是一片被遗忘的间隙,是宇宙泪腺凝结成的琥珀,封存着无穷纪元的叹息与未竟的梦。其水,非水,乃是由破碎的记忆、溃散的执念、冻结的时光以及最纯粹的阴性能量搅浑而成的混沌之流。目之所及,并非清澈,而是一种粘稠的、翻滚着的昏蒙,仿佛天地初开前的浑浊蛋清,又似亿万生灵临终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凝聚不散。在这里,阴阳的法则被扭曲,清浊的界限被模糊,唯有蚀骨剜心的戾气永无止境地嘶嚎、冲撞,任何具备完整生机的魂魄或肉身踏入,不消片刻,便会被这无序的狂潮撕碎、同化,成为这悲鸣河流中又一个微不足道的音符,永世沉沦。
青萝,这位来自灵界的使者,其存在本身便是这极端环境中的一个异数。她悬浮于这片昏蒙虚空,脚下是流淌的、并非液体的“河”。她的身形近乎透明,边缘微微散发着柔和的、月华般的清辉,这是最精纯的灵界本源之力,与忘川的阴戾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着某种同源的气息——皆非血肉之躯。她手中那柄骨伞,材质不明,伞骨苍白似历经万古风霜的巨兽指节,伞面薄如蝉翼,却流淌着如水纹般的、更为凝实的苍白色光华。伞沿缓缓旋转间,无声无息地将周遭翻涌扑来、具现出各种痛苦扭曲面孔的怨力悄然荡开、消弭,划出一小片相对宁静的领域。
她微微侧首,清冷的目光投向紧随其后的左天龙。这位伙伴,身躯魁梧,气血磅礴如烘炉,周身自然逸散出的金色龙元至刚至阳,宛如暗夜中的火炬。然而此刻,这火炬却陷入了无边的湿冷迷雾之中。左天龙面色紧绷,牙关暗咬,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因热,而是因极致的对抗。他那炽热的龙元与忘川无所不在的阴寒侵蚀之力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冲突,肉眼不可见却感知清晰的能量碰撞,爆发出细微却令人神魂悸动的噼啪声,仿佛烧红的烙铁不断浸入冰水。他每一步踏出,都非行走于实地,而是踩在能量交锋的刀尖火海之上,承受着阴阳逆乱带来的巨大痛苦。
“收敛龙元,内守丹田,护住心脉。此地冲突,非力可抗,愈抗愈烈。”青萝的声音响起,空灵而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与她灵体的状态浑然一体,仿佛本身就是这忘川环境中生出的一部分理智。她伸出那只近乎透明、指尖流淌着莹莹光辉的手,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精准地触碰到左天龙胸前能量冲突最剧烈的虚空之处。指尖萦绕的,是更为浓郁的灵界本源之力,混合着骨伞散发出的那股奇异的、能调和生死界限的苍白光晕,轻轻点下。
一股清凉如九天月华、润物无声的力量渗入左天龙体内。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灼烧撕裂的剧烈冲突感骤然减轻。并非消失,而是被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缓冲、疏导。就像沸腾翻滚的油锅里,被精准地注入了一捧清冽甘泉,虽未能立刻完全平息沸腾,却瞬间压下了那爆烈的势头,极大地缓解了那非人的煎熬。左天龙紧绷如铁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放松,长长吁出一口带着金色火星的浊气,依言竭力将奔腾咆哮、意图自发护主的龙元强行压回丹田紫府深处,仅保留最基本的护体之气。
“跟着我的脚步,慢无妨,稳为上。”青萝再次强调,她驱动手中骨伞,那苍白色的光晕随之扩张开来,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两人更稳固地笼罩其中。光晕之外,是咆哮嘶嚎的混沌记忆碎片、扭曲拉伸出恐怖形状的魂影、以及无声却足以碾碎心智的沉重怨念浪潮,疯狂拍击着这层薄薄的屏障。光晕之内,却暂时获得了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安宁,唯有那无处不在的低语般的水声呜咽,提示着外界的存在。
团队的行进速度变得极其缓慢,近乎凝滞。每一步迈出,都需青萝先行以她独特的灵界感知力,如丝如缕地向前探出,细细分辨前方能量流的走向、暗涌的强度、以及那些更加隐秘的空间褶皱与陷阱。随后,她才会谨慎地挥动骨伞,以那苍白光华抚平前方一小片区域的躁动,开辟出一个短暂稳定的踏足点。后方的左天龙才能凝神聚气,收敛所有外在锋芒,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一点,不敢有分毫差错。他庞大而充满力量的身躯,此刻移动间竟透出几分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罕见的轻巧与谨慎,完全将自身的安危与前路,交付给了前方那看似纤弱的灵体指引。
昏蒙充斥一切感官,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都变得模糊。唯有那忘川之水(如果那能称之为水)永恒的呜咽声,似有若无,像是万千生灵在耳边不断地悲泣、倾诉、呢喃着生前最深的遗憾与执念,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心神,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妄念。然而,在青萝灵体自然散发的清辉与骨伞之力的双重过滤与净化下,这些惑心之音大多被削弱、扭曲,化为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杂响,如同隔了厚厚的琉璃墙听雨,虽知其存在,却难侵灵台。
“此地执念深重,万相皆由心生,万不可心神失守,被其拖拽幻境。”青萝低声提醒,她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无尽的昏蒙,伞柄在她手中稳定如初,以一种恒定的、带着某种玄奥韵律的速度旋转不休,不断调和、平衡着周遭极端对立的阴阳能量,维系着这小小的方舟。
左天龙沉默点头,龙目之中璀璨的金光已然内蕴,转化为瞳孔深处一点不灭的明焰,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他望着前方那引领方向的背影,纤细、透明,似乎一阵稍大点的能量乱流就能吹散,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坚韧与力量。还有那柄骨伞,看似脆弱不堪,却能在忘川狂潮中岿然不动,开辟前路。他心中那份因环境压制而产生的焦躁与憋闷,不知不觉间,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逐渐增长的信赖感所取代。
在这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吞噬一切生机的忘川之域,这一支渺小的团队,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却异常坚定的节奏,如同深海中的盲鱼,向着那更深沉、更黑暗、也更接近目标的未知缓缓行去。青萝身上散发出的灵辉,以及那柄旋转的骨伞所撑开的苍白光华,成为了这片死寂与喧嚣并存的混沌中,唯一指引方向、维系存在的微小光标,倔强地对抗着无尽的湮灭之暗。
(第197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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