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云的左脚率先迈过那模糊的边界,踏入迷雾森林的瞬间,一种奇异的隔膜感传遍全身。
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凉而富有弹性的无形水幕,外界的一切——风声、鸟鸣、乃至林栩等人残留的森然杀意——都在刹那间被彻底隔绝、消弭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令人发狂的、深入骨髓的绝对寂静,以及一种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无孔不入的诡异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然而,就在他双脚彻底踏入这片禁忌之地,站稳身形的刹那——
异变,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他双眸之中,那沉寂的混沌道瞳,竟完全不受他意志的控制,自行疯狂运转起来!
原本只是深邃如夜的瞳孔,在千分之一刹那内,便化为了两个缓缓旋转、仿佛连通着宇宙初开之前那片混沌虚无的漩涡!
深邃、神秘,带着天道厌弃的禁忌气息。
而透过这双窥破虚妄、直视本源之瞳,楚云看到了令他神魂俱震、几乎要失声惊呼的景象——
眼前,哪里还是之前所见那雾气弥漫、古木参天的寻常森林?!
天空之中,不,是整个视野所及的“世界”框架之内,一道道粗大无比、由无数细密到极致的灰白色符文紧密交织而成的巨大锁链,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又如同囚禁世界的冰冷栅栏,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斜斜地插入苍茫大地,纵横交错,彼此勾连,构成了一座庞大到望不见尽头、复杂到让灵魂都感到眩晕的立体迷宫!
这些灰白色的锁链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一种超越了寻常灵力、源于某种更高层次、令人从灵魂本源深处感到颤栗的“规则”气息!
它们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必然性移动、变幻着,封锁着一切,扭曲着空间与最基本的感知。
楚云毫不怀疑,任何生灵,哪怕是返虚境的大能,只要无法像他这般“看见”,仅凭肉眼或神识去感知,无意中触碰到这“天之锁”一丝一毫,立刻就会被其中蕴含的恐怖规则之力无情地碾为齑粉,连魂魄都不会有丝毫残留!
它们,就是这片森林绝对的、不容任何触犯的最高法则!
“这……这就是迷雾森林被列为禁地的真相吗?”楚云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剧烈跳动,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难怪……难怪强如返虚境也不敢深入!并非因为那迷惑五感的雾气,而是因为这些遍布每一个角落、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死亡陷阱!”
刹那间,他明白了剑仙让他穿越此地的深意。
那位前辈,十有八九是早已凭借无上剑道与推演之能,算出他身具这上古禁忌瞳术,在此绝地之中,反而能窥得一线生机!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着这些规则锁链的走向。
它们并非完全混乱无序,似乎在某种宏大而冷漠的意志驱动下,于那令人绝望的封锁之中,形成了一条条极其狭窄、曲折蜿蜒、并且随着锁链移动而不断变化的“安全路径”。
这路径若有若无,稍纵即逝。若非他拥有混沌道瞳,能够直视规则本质,任何人闯入此地,都将是十死无生,绝无幸理!
一股明悟如同清泉般涌上心头:“此地规则显化,排斥一切非经‘许可’的存在。我的混沌道瞳,同样为天道所厌弃,从某种意义上说,与这片森林的‘规则’同处于一种被主流排斥的‘异物’境地……或许,正是这种相似的‘异类’气息,才让道瞳在此地产生共鸣,自行显化,让我得以窥见这唯一的生路。”
想通此节,他心中稍定,涌起一股强烈的劫后余生之感。
“万幸……万幸我身具这混沌道瞳,能够看清这些死亡锁链,否则贸然闯入,当真是寸步难行,瞬间就会化为飞灰。林栩他们不敢追击,只怕是认定我闯入此地,已是必死无疑了。”
根据之前搜集的零星信息以及冥冥中血脉的感应,他知道,这片森林从他所处的西侧入口进入,便受到奇异规则制约,只能进,不能出。
而真正的出口,远在森林的另一端——东方。
只要成功穿越这片由“天之锁”构成的死亡迷宫,就能抵达人族边境的最后一座雄关巨城。
而城池再往东,便是广袤无垠、律法与人族迥异、充满未知与机遇的兽族疆域了。
到了那里,吴王府和三宗势力的触角必然大幅收缩,他才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屏息凝神,仔细辨认着规则锁链缝隙中,那些隐约指向东方的、稍纵即逝的“安全路径”。
随即,他收敛全身气息,将体内奔腾的混沌灵力内蕴到极致,如同蛰伏的潜龙,小心翼翼地向东行去。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规则锁链移动间隙那稍纵即逝的安全点上,身形如同鬼魅,在巨大、冰冷、缓慢移动的灰色锁链迷宫中,艰难而坚定地穿梭。
然而,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楚云再次皱紧了眉头。
他尝试悄然调动体内一丝灵力,却发现原本如臂指使的混沌灵力,此刻却如同陷入了粘稠无比的泥沼之中,运转晦涩无比,根本无法离体施展任何术法!
就连最基础的《流云步》所需的灵力运转路线,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效果十不存一,只能凭借肉身力量和对步法技巧的理解来施展。
更糟糕的是,他那远超同阶的神识,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严重限制,探索范围被压缩到了可怜的不足十丈!
“此地竟然如此霸道,同时压制灵力和神识,几乎禁绝了所有远程术法!”楚云心中一沉,脸色变得凝重。这意味着,他最大的依仗——《太初衍道剑》的凌厉剑气、《流星逐月箭》的远程狙杀,乃至混沌魂剑的种种玄妙应用,在此地威力都将骤减,甚至可能完全无法施展。
接下来的路程,他必须更多地依赖纯粹的肉身力量、近身搏杀技巧以及混沌道瞳的洞察之力。
就在他努力适应着这片天地严苛的规则时,前方不远处,一道缓慢移动的巨大规则锁链后方,浓密的雾气一阵不自然的翻滚,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通体毛发如雪、不含一丝杂色的巨虎!
其体型庞大,虽尚显稚嫩,远不如传说中那般顶天立地、吼落星辰,但已然散发出属于百兽之王的凛然威势。
而他四肢强健如柱,爪牙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额间那一道天然生成、熠熠生辉的金色“王”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庚金杀伐之气。
一双琥珀色的虎目,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本能的警惕,紧紧锁定在楚云身上。其周身散发出的气血波动,赫然达到了周天境中期的程度!
最让楚云心惊的是,这白虎幼崽的神骏形态,竟与古籍中记载的、镇守西方、主掌杀伐的先天圣兽——白虎,有七八分神似!
虽然气息远未达到那种镇压诸天万界的无上程度,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锐利无匹的庚金杀伐之气,却已初具雏形,不容小觑。
“这迷雾森林的最外围区域,竟然就有周天境中期的圣兽后裔存在?!”楚云暗自凛然,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体内《九转金身诀》与《星辰不灭体》的力量暗自涌动,气血在皮下奔流,整个人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那白虎幼崽歪了歪巨大的头颅,琥珀色的眸子中充满了人性化的疑惑与难以置信,它竟然口吐人言,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丝属于幼兽的稚嫩,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质问道:
“人类,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你居然也能看见这些‘天之锁’?”
“天之锁?”楚云心中一动,原来这些规则锁链在此地被称作“天之锁”。
他面上不动声色,体内力量却已蓄势待发,沉声回应:“偶然闯入,并无恶意。至于能否看见,或许是在下天赋异禀。”
白虎幼崽围着楚云缓缓踱起步子,巨大的虎爪落在地面的腐殖层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
它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眼中的疑惑更甚:“奇怪……你身上的气息……既有人族修士特有的灵力味道,又有一种……让我感觉很熟悉,但骨子里又很讨厌的……混沌虚无之感。你能安然走到这里,绝非偶然。人类,说出你的目的!”
楚云心知在此地无法轻易善了,而且他时间紧迫,必须尽快穿越森林。
他不再多言,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噼啪声响,混沌灵力虽无法外放,却在经脉内加速奔腾,如同暗流汹涌,不断强化着肉身的每一寸肌体:“我要去东方,离开这片森林。”
“东方?”白虎幼崽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周身雪白的毛发似乎都微微竖起,“那里是我族禁地边缘,岂容你一个人族随意穿行?想过去?先看看你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话音未落,它后肢肌肉猛然贲张,爆发出与其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一道撕裂灰雾的白色闪电,带着令人窒息的恶风,直扑楚云!
锋利的虎爪挥出,虽然没有庚金神通加持的光芒闪耀,但那纯粹到极致的肉身力量,已然将前方的空气硬生生抓出了五道清晰可见的白色气痕,发出刺耳的尖啸!
楚云早已全神戒备,见白虎如同山岳般扑来,心中反而一定——既然双方都无法动用术法神通,那就纯粹比拼肉身力量与近身战技!
他脚下步伐如梦似幻般急速变幻,虽无灵力加持使得身形略显滞涩,但《流云步》那借力打力、避实击虚的精髓早已融入战斗本能。
只见他身形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柳叶,间不容发地与那凌厉的虎爪擦身而过!
同时,他腰身一拧,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记毫无花哨、却凝聚了《磐石拳》厚重真意与《九转金身诀》磅礴力量的直拳,悍然轰向白虎相对柔软的腰腹肋部!
“吼!”
白虎反应极快,感受到肋下恶风,庞大的腰身在半空中强行一扭,那条粗壮如钢鞭般的虎尾,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战锤般横扫而来,精准地迎上了楚云的拳头!
“嘭!”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在寂静的林中猛然炸开!
楚云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拳面汹涌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气血一阵翻腾,身形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才勉强卸去这股力道。
而那白虎幼崽也是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尾巴上那簇雪白的毛发被刚猛的拳劲震得脱落了数十根,看向楚云的目光中,轻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异。
“好强的肉身力量!好古怪的发力技巧!人族之中,竟有你这等将体魄修炼到如此境界的体修?!”白虎幼崽低吼着,琥珀色的眸子里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汹涌的战意。
它再次低伏身躯,四肢发力,如同一道白色的旋风,再次猛扑而上!
爪击、撕咬、尾扫……它将百兽之王传承在血脉中的搏杀技巧展现得淋漓尽致,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密不透风!
楚云也被打出了真火,胸中一股不屈的斗志昂扬燃烧。
他索性将此地当成了一个绝佳的磨砺场,将往昔所学的种种武学招式信手拈来,融会贯通。
《磐石拳》的沉稳如山,用以硬撼虎爪;《烈阳指》的凝聚穿透,寻隙点向白虎关节要害;《流云步》的灵动变幻,于方寸间闪转腾挪;《玄武镇海功》的防御卸力技巧,巧妙化解那沛然巨力……
他的身体时而如扎根大地的磐石,硬接猛击;时而如滑不留手的游鱼,避实击虚;时而又如矫健敏捷的灵猿,贴身短打,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
一时间,在这冰冷移动的规则锁链迷宫缝隙之中,一人一虎,展开了一场最原始、最野蛮、也最考验根基与意志的纯粹肉身搏杀!
拳爪交击的闷响、身体碰撞的轰鸣、以及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森林死寂的表象。
周围的灰白色雾气被他们激烈战斗搅动得翻滚不休,如同沸水,但那些构成“天之锁”的灰色规则符文,却依旧冰冷而漠然地移动着,仿佛亘古如此,漠然注视着这场发生在它们绝对领域缝隙中的、微不足道的争斗。
楚云越打越是心惊。
这白虎幼崽的肉身强度,简直超乎想象,远超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同阶人族体修,其力量、速度、防御力乃至恢复力,都堪称变态级别,而且那源自血脉的战斗本能极其可怕,往往能于不可能处发起攻击。
若非他身负多种顶尖炼体功法,根基扎实无比,且历经生死,战斗经验丰富到极致,恐怕早已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落败,甚至殒命。
而白虎幼崽心中,此刻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它身为圣兽直系后裔,血脉高贵绝伦,肉身天生强大,在同阶生灵之中,单凭体魄几乎难逢敌手,向来只有它碾压别人的份。
可眼前这个人类,明明修为气息似乎还不如它凝练深厚,但肉身的强度、瞬间爆发的力量、以及那层出不穷、精妙绝伦到令人发指的战斗技巧与预判能力,竟然与它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甚至在某些电光火石的瞬间,对方那诡异刁钻的发力方式和仿佛能洞察它下一步动作的能力,让它隐隐有种被压制、束手束脚的憋屈感!
“族中长老不是说人族体质孱弱,专精于远程术法与法宝吗?今日……今日我竟然在最为自豪的肉身搏杀上,被一个同阶人族压制?!”这个念头让它感到无比的憋屈、不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攻击越发狂暴凶猛,几乎是不顾自身防御,要以绝对的力量挽回尊严。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双方都已气喘吁吁,身上都添了不少伤痕。楚云一身青衫早已破损不堪,身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爪痕,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而那白虎幼崽原本威风凛凛的雪白毛发,也变得凌乱不堪,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身上多处淤青肿胀,一只琥珀色的眼睛甚至被楚云一记巧妙的肘击打得高高肿起,视线都受到了影响。
终于,在一次毫无花哨的正面硬撼中,楚云凭借混沌道瞳对白虎肌肉细微颤动、气流变化的精准预判,冒险欺近其身,以一招《流云步》中蕴含四两拨千斤道理的精妙绊摔,结合《磐石拳》沉腰坐马、力从地起的沉重发力,巧妙地利用了白虎前扑时那巨大的惯性,大喝一声,腰背齐用力,猛地将其庞大如山的身躯凌空掀翻在地!
“轰!”地面为之微微一震。
不等白虎发出愤怒的咆哮并挣扎起身,楚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迅捷如电的翻身,如同灵猿般精准地骑跨在它最为脆弱的脖颈与背脊连接之处,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它的身躯,限制其发力!
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将全身残余的力量凝聚于指尖,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紧紧抵在了它后脑与颈椎相连的生命要害之上!
一股冰冷、纯粹、毫不掩饰的死亡杀意,瞬间如同冰锥般锁定了白虎的神魂核心!
“吼——!!!”
白虎发出惊天动地、充满了不甘与暴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挣扎,地面被虎爪刨出深深的沟壑,试图将背上的楚云甩脱。
然而,楚云的双腿如同生根了一般,将其牢牢锁住,那抵在后脑要害的指尖,蕴含着足以瞬间洞穿它坚硬颅骨、搅碎脑髓的恐怖力量,让它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徒劳,不敢真正发力挣脱。
徒劳地挣扎、咆哮了片刻后,白虎幼崽终于耗尽了气力,停止了无谓的动作。
它剧烈地喘着粗气,如同破旧的风箱,琥珀色的眸子中,虽然依旧残留着属于圣兽后裔的桀骜与不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打服了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钦佩,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的情绪。
“停……停手!人类……你赢了!我承认你的实力!”它喘着粗气,声音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敌意与威严,反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楚云目光依旧冰冷如刀,抵在它要害的手指没有丝毫松动,力量含而不发:“然后呢?说出你不杀我的理由。”他可不认为一头圣兽后裔会如此轻易服软。
白虎幼崽急忙道,语速飞快:“我带你去见我的长辈!你……你很特殊!非常特殊!你能看见‘天之锁’,肉身又如此强大,战斗技巧更是闻所未闻……或许……或许你就是我们白虎一族,在这片放逐之地等待了许久,预言中那个可能能进入‘那个地方’的人……”
“那个地方?”楚云心中猛地一动,一个早已存在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白虎幼崽用力地点着巨大的头颅,虎目中闪烁着异样而激动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摆脱某种宿命的曙光:“对!就是那里!就是藏着传说之中,那块蕴含着祖龙之力、关乎此界存亡的——九龙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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