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柴房里的四人已经醒来。
没有点灯，就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刘氏将昨夜剩下的肉干和冷硬的饼子分给大家。这是他们进入石鼓县的第一顿饭，简单，却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安稳。
“爹，萧衍，到了东市，少说多看。”叶蓁蓁细细地叮嘱着，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是山里来的穷猎户，对价格一无所知是正常的。如果有人压价，不要急着争辩，先听听别人怎么说。
她从自己的背篓最底层，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萧衍：“这是我之前做的皂角，比市面上卖的要好一些。你们找个机会，就说这是自家山里寻的土方子，想换点零钱。用它来探探路，看看这城里商贩的成色。”
这块皂角，是她用空间里的植物油脂和草木灰，按照现代工艺提纯过的，去污能力远胜于这个时代的粗劣产品。用一件价值不高却效果显着的小东西来试探人心，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萧衍接过那块小小的皂角，入手温润，他看了一眼叶蓁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女子的心思，总是这般缜密，能于细微处洞察先机。
“放心。”他只说了两个字，却重若千斤。
一切准备就绪，萧衍和叶明远再次换上那副畏缩谦卑的伪装，扛起那个巨大的包裹，在叶蓁蓁和刘氏担忧的目光中，走出了安脚店，融入了清晨微凉的街道。
东市是石鼓县最繁华，也最龙蛇混杂的地方。
当他们抵达时，这里早已是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骡马的嘶鸣声，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咕噜声，汇成了一片喧嚣的海洋。空气中，混杂着药草的苦香、皮货的腥膻和食物的香气，充满了勃勃生机，也暗藏着丛林法则。
两人没有急着去兜售狼皮，而是先按照叶蓁蓁的计划，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那块特制的皂角摆在地上。“自家做的胰子，洗得干净，换几个铜板………”叶明远学着小贩的样子，有些生硬地吆喝着。
很快，就有人被吸引过来。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妇人拿起那块皂角闻了闻，又在手上试了试，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你这个怎么卖?”
“+………十五文?”叶明远不确定地报了个价。
那妇人撇了撇嘴，正想还价，旁边一个路过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却挤了过来，一把将皂角抢在手里，扔下二十文钱，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这东西我家夫人要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围的人都看清了这皂角的价值，好几个之前犹豫的人都露出懊悔的神色。
萧衍和叶明远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这石鼓县，识货的人不少，但更多的是想捡便宜的精明鬼。试探完毕，他们收起摊子，径直走向了皮货交易的区域。
他们那巨大的、用茅草胡乱包裹的行囊，很快就吸引了一家名为“王氏皮货”的店铺管事的注意。那管事姓王，三角眼，留着两撇山羊胡，一看就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喂，那边的，你们那包里是什么?”王管事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问道。
“回……回掌柜的，是……是几张狼皮。”叶明远老实地回答。
“狼皮?”王管事上下打量着他们父子俩的穷酸样，眼中的轻蔑更甚，“拿出来我看看。要是品相不好，可别想在我这儿蒙事!”
叶明远依言，将包裹解开，露出了里面那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狼皮。
当那带着银亮光泽的皮毛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周围几个懂行的人，都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这可是上好的冬狼皮，毛色纯正，皮板厚实，几乎没有什么瑕疵，是制作达官贵人冬裘的上等材料!
王管事的三角眼里，瞬间闪过一丝贪婪。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不屑。
“啧啧，就这种货色?”他用脚尖踢了踢最上面的一张狼皮，撇嘴道，“毛色杂乱，皮板也僵硬，最多就是些山里普通的野狼。看你们也是不容易，这样吧，一张皮给你们八百文，八张，总共六两银子，拿了钱赶紧走人!”
六两银子!
叶明远差点气得跳起来!一张这样的好皮，在丰年时节，拿到县城里至少也能卖个三四两银子，如今这种物资紧缺的乱世，价格只会更高!这王管事，简直是把他们当成傻子在坑!
他正要发作，却被身后的萧衍轻轻按住了肩膀。萧衍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脸上却带着一丝困惑和“天真”，他对着王管事躬了躬身子，说道：“掌柜的，我们山里人不懂行情，您说这皮子不好，那肯定就是不好了。只是……我阿爹说，这狼是黑风山里最凶的头狼，它的牙最锋利。您看，这皮子是不是也比别的狼皮要结实一些?’
说着，他竟从怀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首——这是他们路上捡来的，看起来破旧不堪。
“您要不………用刀划一下试试?要是划破了，就说明我阿爹
说错了，这皮子，我们送给您都行!’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王管事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年轻人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当然知道这皮子的好坏，若是真的一刀下去划不破，他今天的脸可就丢尽了。可若是不敢，又岂不是说明他自己心里有鬼?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划一下!让他划!
“王扒皮又想坑人了，这回碰到个较真的!”
就在王管事骑虎难下，脸色涨红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年轻人，好皮子不是这么试的。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布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缓步走来。他看起来像个落魄的书生，但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的小厮。
老者没有理会王管事，径直走到皮货前，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那狼皮上轻轻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点头道：“好东西。北山冬狼，取皮的手法也干净利落。这皮子，柔韧胜过牛皮，做成内甲，寻常刀剑都难刺穿。”他抬起头，看向萧衍，目光深邃：“你刚才说，这是黑风山里的头狼?
“是，老先生。”萧衍的目光与他对上，不卑不亢。
“黑风山……那里可不是善地啊。”老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身踱步到旁边的药材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有了这位看似身份不凡的老者背书，王管事再也无法抵赖。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想再说些什么，另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哈哈哈，陈老说得是好东西，那必然是顶尖的货色!王掌柜，做生意可不能这么不地道啊!”
只见一个身材富态，满面红光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看到地上的狼皮，眼睛一亮，立刻对着萧衍和叶明远拱手道：“两位小兄弟，在下是“德盛祥’的掌柜孙福。你们这皮子，我们德盛祥’收了!一张五两银子，如何?”
从八百文到五两银子，天差地别!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王管事则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裁了。
叶明远激动得浑身发抖，正要答应，萧衍却再次拉住了他。
萧衍对着孙掌柜，露出了一个憨厚又感激的笑容：“掌柜的，您真是个大好人!我们……我们听您的!”
最终，他们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将七张狼皮卖给了“德盛祥”，自己留下了一张最好的。
拿着那沉甸甸的银袋子，父子俩在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迅速离开了东市。回到那间破旧的柴房，当萧衍将三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倒在桌上时，刘氏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我们……我们有钱了!
叶蓁蓁看着那些银子，心中也是一片滚烫，但她更关心的，是萧衍口中的那个青袍老者。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她问道。
“对。”萧衍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猎户。而且，他似乎对黑风山很了解。
一个能一眼断定狼皮来历和价值，又对黑山风了如指掌的神秘老者。
叶蓁蓁的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也升起了一丝好奇。
她知道，这座城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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