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奥林匹斯山深处，一间由无灵金属构成的密室。
这里的空气没有温度，只有存在。
罗伯特·基里曼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雷吉赛德棋盘上，他的“防线”棋子刚刚被移走。
“你的棋路，罗伯特，一如既往。”佩图拉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步都经过了计算，每一步都追求最优解。但最优解，往往也是最容易被预测的。你的人生，就是这盘棋的翻版，无趣至极。”
基里曼没有抬头，他似乎在研究棋盘上剩下的残局。
“莱恩的舰队已经进入了太阳系禁航区。按照航速，他将在三个标准时后抵达泰拉轨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他的旗舰『无敌理性』号的亚空间阻力系数是0.73，一个效率不错的数字。”佩图拉博向后靠在椅背上，金属椅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所以，你那位沉默寡言的兄弟，打算怎么做？直接去觐见我们那位‘变化多端’的父亲，还是先去和禁军元帅喝杯茶？”
“他会执行计划。”基里曼的声音没有波澜。
“计划？”佩图拉博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气流冲破生锈管道的笑声，“你的计划，就是让雄狮去敲一扇一万年没人敢碰的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父亲真的陷入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状态，图拉真·瓦罗瑞斯会怎么判断？他会认为莱恩是去拯救父亲，还是去……确认父亲的死亡？”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棋盘边上，声音压得更低。
“他会立刻拘捕莱恩，罪名是‘意图染指黄金王座’。然后，帝国摄政王罗伯特·基里曼，将作为同谋，被通缉。你这位伟大的首席执行官，会成为帝国头号叛徒。到那时，你怎么办？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我下棋吗？”
基里曼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平静如冰。
“你似乎很期待那一幕的发生。”
“当然！”佩图拉博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我渴望看到你这张永远正确的脸被现实撕碎！我渴望看到你建立的所谓‘黎明帝国’在内乱中分崩离析！你以为父亲醒了，一切都会变好？你错了，罗伯特。一个会承认错误、会开玩笑的父亲，比一个沉默万年的神像，要危险得多。因为他……不可预测。”
“所以，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原因？”基里曼问道，“你想亲眼见证帝国的二次内战？”
“内战？不，不。”佩图拉博摇了摇手指，动作夸张，“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父亲既然愿意原谅马格努斯那个蠢货，那他一定也愿意原谅我。毕竟，我的罪过，可比那个独眼巨人要小得多。我只是……拆了一些他不太喜欢的建筑，又建了一些他没见过的东西而已。”
“你想要的，是考尔的技术。”基里曼直接戳破了他的伪装。
佩图拉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贝利撒留·考尔是个异端，他亵渎了万机神的奥秘。那些技术，在他手里是浪费，只有在我手里，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他盯着基里曼，“帮我，罗伯特。只要你开口，让考尔把原铸星际战士和那些新式载具的图纸给我一份，我就可以帮你解决火星上的所有麻烦。我可以让那些顽固的机械教贤者闭嘴，让他们乖乖地听从你的命令。”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佩图拉博。”基里曼移动了自己的棋子，将佩图拉博的“无畏机甲”置于死地，“我只需要你待在这里，不要给我添乱。”
佩图拉博看着被吃掉的棋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你能控制住我？你以为你能控制住局面？你很快就会发现，你谁也控制不了。无论是泰拉的禁军，还是王座上的父亲，又或者……你自己内心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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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之魂』号，宴会厅。
荷鲁斯微笑着看着许欣，那笑容完美无瑕，充满了孺慕之情。
“您觉得呢，父亲？”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长桌旁的其他原体心中激起了无形的涟漪。他们看似仍在交谈，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了这里。
许欣能感觉到，这个幻境的核心逻辑，那最温柔的毒药，已经递到了他的唇边。
『休息』。
多么诱人的词汇。对于承载了帝皇万年孤独与痛苦的灵魂来说，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提议。只要点一下头，他就能卸下所有重担，在这个完美的家庭幻梦中，得到永恒的安宁。
但他不是旧帝皇。他是许欣。
他看着荷鲁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没有一丝杂质。
“荷鲁斯，”许欣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不会考虑你的提议。”
荷鲁斯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父亲，请讲。您的任何问题，我都将尽我所能回答。”
许欣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儿子”。
圣吉列斯、福根、费鲁斯、马格努斯、佩图拉博……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注。
“我的问题很简单。”许欣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荷鲁斯，你认为，我们刚刚赢得的大远征，其最终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帝国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让整个宴会厅的空气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太简单了，简单到近乎……幼稚。
荷鲁斯愣住了，他身旁的圣吉列斯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父亲，这……”荷鲁斯很快调整过来，他以为这是父亲对他的考较，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帝国最大的敌人，自然是盘踞在银河各处的异形种族，以及来自亚空间的混沌威胁。我们的大远征，就是为了将人类从这些威胁中解放出来，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以永续传承的帝国。”
这是一个完美的答案，无懈可击。
“说得很好。”许欣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荷鲁斯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那么，父亲，关于您休息的……”
“我还没说完。”许欣打断了他，“你说得很好，但全错了。”
“错了？”
这一次，不只是荷鲁斯，几乎所有的原体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连一向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的莱曼·鲁斯，都停下了手中的酒杯。
“异形？混沌？”许欣轻轻摇头，“它们是敌人，是威胁，但不是最『大』的敌人。它们只是外部的挑战，是磨砺我们文明的磨刀石。真正能毁灭一个文明的，从来都不是外敌。”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这层幻境，看到了现实中那个腐朽、黑暗的帝国。
“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停滞』。”
“停滞？”佩图拉博皱起了眉头，这个词触动了他作为工程师的本能。
“是的，停滞。”许欣看向他，“佩图拉博，你建造的堡垒，如果一万年不进行维护和升级，它还能抵挡住新的攻城武器吗？”
“当然不能。”佩图ラ博下意识地回答，“技术在发展，战术在变化，任何固步自封的防御工事，最终都会变成一座华丽的坟墓。”
“说得对。”许欣赞许道，“文明也是一样。我们赢得了大远征，统一了银河，然后呢？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永远享受这份胜利的果实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
“不！如果我们这么想，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一个停滞的帝国，哪怕它再庞大，也终将在时间的侵蚀下，从内部开始腐朽、崩溃！下一个千万年，甚至用不了那么久，我们就会被新的、更具活力的文明所取代。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输家！”
这番话，让在场的“完美”原体们产生了思想上的动摇。
他们被设计为忠诚的战士和执行者，被赋予了征服和守护的使命，但从未有人和他们探讨过如此深远的问题。
“父亲，您的意思是……”马格努斯，那个红皮肤的独眼巨人，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我们……我们不能停下来？”
“是的，马格努斯。”许欣转向他，“大远征的结束，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们需要建立的，不是一个守成的帝国，而是一个不断革新、不断探索、不断超越自我的……『升格帝国』！”
『升格帝国』！
这个全新的词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原体固有的思维模式。
荷鲁斯彻底愣住了。他原本准备好的一套关于“分担重负”、“享受天伦”的说辞，在“升格帝国”这个宏大的蓝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了。
眼前的父亲，和记忆中那个威严、果决，但目标明确的帝皇，似乎……不一样了。
“父亲，我……我不太明白。”荷鲁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我们要如何‘升格’？我们已经是人类的巅峰了。”
“巅峰？”许欣笑了，“不，我们只是走出了摇篮。宇宙的奥秘，我们才窥见了冰山一角。人类的潜能，我们才开发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们需要探索更深邃的宇宙，研究更底层的法则，我们需要让每一个人类，都有机会去认识世界，去创造价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活着。”
他看着在场的儿子们，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问题。
“你们，难道就满足于只做一个战士，一个将军吗？福根，你的艺术难道只能用来装饰舰船？佩图拉博，你的才华难道只能用来建造堡垒？马格努斯，你的智慧难道只能用来解读那些故纸堆里的符文吗？”
“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无限的可能。我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带领着人类，去探索这些可能，而不是守着一座已经建好的金銮殿，等着它慢慢生锈。”
许欣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些基因造物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渴望。
福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用艺术和美学构建的银河。
佩图拉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个以绝对理性和完美工程学运行的帝国蓝图在他脑中浮现。
马格努斯更是激动不已，探索宇宙奥秘，引领人类升格，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吗？
荷鲁斯看着兄弟们的反应，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想让父亲休息，但父亲却反手点燃了所有兄弟内心的火焰。
这个完美的家宴，开始出现裂痕了。
“父亲，您的构想……非常宏伟。”荷鲁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精力。正因如此，您才更需要休息，将这些具体的事务……”
“你还是没明白，荷鲁斯。”许欣再次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需要的不是『休息』。探索人类升格的道路，是我自己必须承担的使命。这项工作，你们谁也替代不了。”
他话锋一转。
“但是，帝国的日常运转，那些繁琐的政务、军事调度、资源分配，确实会牵扯我大量的精力。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替我处理这些事情。一个能够理解并坚决执行我新蓝图的……『首席执行官』。”
许欣将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名词，清晰地抛了出来。
他看着所有原体，缓缓问道：
“你们之中，谁能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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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轨道，『无敌理性』号的舰桥。
莱恩·艾尔庄森站在巨大的舷窗前，沉默地注视着下方那颗被轨道防御平台和无数舰船层层包裹的星球。
泰拉。
一万年了，他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
“军团长。”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扎哈瑞尔，黑暗天使的智库馆长，也是莱恩最信任的副官之一，“我们已经按照基里曼大人的指示，停泊在指定坐标。禁军的舰队……就在我们周围。”
莱恩没有回头。
“他们的态度如何？”
“警惕，但没有敌意。”扎哈瑞尔回答，“他们只是在执行常规的监视程序。不过，我们能感觉到，至少有三艘禁军战舰的主炮，已经完成了充能。”
“意料之中。”莱恩的声音古井无波，“毕竟，我是一个‘失踪’了一万年的原体，带着一支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了王座世界。他们有理由紧张。”
“军团长，您真的要……亲自去见图拉真·瓦罗瑞斯？”扎哈瑞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基里曼大人的计划太大胆了。将『荷鲁斯之魂』协议的最终密文交给他，这无异于将一把剑柄递到禁军元帅的手中。如果他选择相信我们，那一切都好说。如果他……不信呢？”
莱恩缓缓转过身，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卡利班的森林。
“如果他不信，那么泰拉就会立刻爆发一场内战。黑暗天使军团，将与禁军在太阳系内，血战至最后一人。”
扎哈瑞尔的呼吸一滞。
“这就是基里曼的计划。”莱恩继续说道，“他将选择权，交给了瓦罗瑞斯，也交给了我。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禁军对父亲的忠诚，赌的是瓦罗瑞斯作为帝国之矛的判断力。”
他走到自己的武器架前，取下了那柄巨大的雄狮之剑。
“更是赌，父亲的『意志』，是否真的如基里曼所说，已经归来。”
“准备穿梭机。”莱恩下令，“我一个人去。”
“军团长！”
“这是命令，扎哈瑞尔。”莱恩看着他，“如果我没能回来，就启动『最终救赎』协议，然后，带着军团，去马库拉格，听从基里曼的指挥。”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煞白的副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传送室。
每一步，都踏在帝国的命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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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之魂』号，宴会厅。
“首席执行官？”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所有原体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他们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父亲要放权。
他要将帝国的日常管理权，交给他们中的某一个。
这不再是战帅，战帅是战争时期的临时职位。这是一个和平时期，帝国的最高管理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瞬间，宴会厅里那“完美和谐”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体们彼此对视，眼神中，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有审视，有竞争，有思量，甚至……有一丝警惕。
荷鲁斯看着父亲，他感到自己的计划正在走向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他本想通过“劝退”父亲，来巩固自己作为“长子”和“战帅”的天然领导地位，让一切顺理成章。
但现在，父亲却将这个“权力”，变成了一个公开竞标的奖品。
他看向了基里曼。
不，基里曼不在这里。
他又看向了圣吉列斯。那位金发的兄弟，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微笑，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份凝重。圣吉列斯在民众和军团中的声望，无人能及。
他又看向了罗格·多恩。这位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性格坚毅，忠诚可靠，是防守和建设的最佳人选。
还有佩图拉博，他的兄弟，也是他最大的竞争者之一。在建设和规划上，佩图拉博的能力甚至在多恩之上。
甚至马格努斯……如果父亲真的要开启“升格帝国”的时代，那么作为最强大的灵能者，马格努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成为“首席执行官”的理由。
也都有，不能让其他人成为“首席执行官”的理由。
“父亲。”荷鲁斯深吸一口气，他必须将主动权拿回来，“这个职位……责任太过重大。我认为，需要从长计议。我们可以在庆典之后，召开一次正式的会议，由您来亲自挑选最合适的人选。”
他试图用“程序”来拖延时间。
“为什么要以后？”许欣反问，“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当着所有兄弟的面，说出你们的想法。你们谁认为自己可以胜任？理由是什么？你们打算如何去实现我所说的『升格帝国』？”
他这是……要让他们当场进行一场“竞选演说”。
许欣看着脸色变幻的荷鲁斯，内心毫无波澜。
他知道，这个幻境的根基，就是“完美的家庭和谐”。
一旦这份和谐被打破，一旦猜忌和竞争的种子被种下，这个由精神力量构筑的世界，就会出现裂痕。
他要的，不是用蛮力打破这个囚笼。
他要的，是让这个囚笼，从内部自己瓦解。
“怎么，没人敢说吗？”许欣的语气带着一丝失望，“我以为我的儿子们，都是无畏的战士。没想到，在承担责任面前，却都成了懦夫。”
这句话，刺激到了在场的每一个高傲的基因原体。
“父亲，我愿意一试！”
第一个站出来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福根。
这位帝皇之子的基因原体，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衣袍，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我认为，『升格帝国』的核心，在于『美』的升华。一个只懂得战争和建设的帝国，是野蛮的。我会将艺术和文化，传播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类，都能感受到灵魂的愉悦。一个拥有高尚审美的文明，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文明。”
他的话音刚落，佩图拉博就发出了一声嗤笑。
“用雕塑和诗歌去对抗兽人吗，福根？别开玩笑了。帝国需要的是坚固的基石，是高效的生产力，是能够覆盖整个银河的后勤网络！只有我，才能为父亲的『升格帝国』，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基础？你那叫牢笼！”福根反唇相讥，“你会把整个帝国变成一座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工厂！”
“那也比你把它变成一个华而不实的妓院要好！”
“你！”
“好了。”
许欣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争吵的儿子立刻闭上了嘴。
他看着他们，然后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还有谁，有不同的想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荷鲁斯和圣吉列斯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竞争，将在这两位最耀眼的兄弟之间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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