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失色，妖氛弥漫。
沉闷如雷的轰鸣自远天滚滚而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嘶吼与灵气剧烈碰撞的爆鸣。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此刻被各种妖异的法术光芒与冲天的烽火染得光怪陆离。大地上，烟尘四起，隐约可见巨大的妖影肆虐，以及无数凡人仓皇奔逃、哭喊的凄惨景象。
妖族，真的来了。
白家村地处边陲，首当其冲。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村民们拖家带口，哭喊着向相对安全的内陆方向逃亡。鸡飞狗跳，一片末日来临的混乱。
然而，坐在父母坟前的他，却仿佛与这周遭的混乱隔绝。他依旧抱着冰冷的墓碑，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被战火点燃的天空。家？早已没了。希望？早已碎了。这具被执念掏空的躯壳，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隐隐期待，那肆虐的妖火，能早点将他和这片承载了他所有失败与痛苦的土地，一同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熟悉的流光，吸引了他死寂的目光。
那是一道浅碧色的剑光，清冷如月华，在漫天妖异的法术光芒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耀眼。剑光之上，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衣袂飘飘，清丽绝俗，正是当年惊鸿一瞥，让他魂牵梦绕，最终堕入无尽执念的那位女修！
她与数名同门结成剑阵，正与一群背生双翼、利爪狰狞的鹰身妖妖激战。剑光纵横，寒气四溢，每一剑都带着凛然的仙家正气，将扑来的妖物或冻结，或斩落。
是她！真的是她！
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收缩！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但那光芒，却混杂着极致的渴望、积压已久的怨愤，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在他最绝望、最不堪的时候，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是为了提醒他，他与她是何等云泥之别吗？
战斗异常惨烈。妖族数量众多，悍不畏死。女修的同门接连受伤，剑阵开始出现破绽。她独自承担了大部分压力，剑舞如轮，守得滴水不漏，但白皙的额角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微微急促。
突然，一头体型格外庞大、妖气冲天的鹰身妖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双翼猛地一扇，无数道漆黑如墨、带着腐蚀气息的羽箭，如同暴雨般向她倾泻而去！同时，它自身化作一道乌光，利爪直取她的咽喉！
女修挥剑格挡羽箭，剑光与黑羽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面对妖王的突袭，她已来不及回防，只能勉强侧身，将要害避开。
“嗤啦！”
妖王的利爪狠狠抓在她的肩头，护体灵气瞬间破碎，浅碧色的衣裙被撕裂，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她闷哼一声，身形踉跄着从飞剑上跌落，如同折翼的蝴蝶，向着下方混乱的战场坠落。
而那头妖王，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紧追而下，巨大的阴影将女修完全笼罩，另一只更加锋利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抓向她的天灵盖！
这一下若是抓实，必然是香消玉殒的下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远处坟前，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那道坠落的身影。看着她受伤，看着她濒死，看着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面对死亡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父母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村民嘲讽的嘴脸，老夫子蛊惑的言语，无数个枯坐苦读的无望夜晚，还有那双……清冷回眸，让他魂牵梦绕的眼睛……所有的憋屈，所有的绝望，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在这一刻，被那抹刺目的鲜红和即将发生的毁灭，彻底点燃！
不——！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震荡！
他不能看着她死！不能！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卑微如尘，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他就要眼睁睁看着所在意的一切被毁灭？！
他要力量！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足以碾碎所有阻碍的力量！
就在这念头达到顶峰的刹那，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灵魂至深处，某个一直被凡尘俗念和轮回法则死死封印的、属于“白辰”本源的禁忌领域，被这股极致的不甘与执念，强行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股冰冷、寂灭、凌驾于他所认知一切力量之上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泄露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
这气息无形无质，却瞬间引动了周遭天地法则的哀鸣！
他动了。
瘦弱的身躯爆发出完全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像是一道离弦的箭，冲过混乱奔逃的人群，冲过倒塌的房屋，不顾一切地冲向女修坠落的地点！
在妖王那足以开金裂石的利爪即将触碰到女修额前青丝的瞬间，他猛地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撕碎的剧痛。心中竟奇异的有一种解脱感——至少，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那抹心中的月光，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妖王的利爪带着腥风，破空而来！
然而，预期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个仿佛来自万古之前，跨越了无尽时空与轮回，冰冷、漠然，却又带着一丝仿佛本能般不耐烦的意念，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意识的最深处，轰然苏醒！
紧接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音节，带着一种言出法随、判定生死的无上威严，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冰冷地吐出：
“灭。”
声音很轻，却仿佛直接响彻在规则的层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就在那一个“灭”字出口的瞬间，那头凶焰滔天、妖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鹰身妖王，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它那残忍嗜血的眼眸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充斥！
然后，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它那庞大的、坚逾精钢的妖躯，从利爪开始，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寸寸崩解，化作最细微的、闪烁着黯淡磷光的粉尘，随风飘散！
不仅仅是这头妖王。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所有正在肆虐、咆哮、杀戮的低阶妖族，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在同一时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去，齐齐化作漫天飘飞的粉尘！
一瞬间，原本喊杀震天、妖气冲天的这片区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微风拂过，带走漫天尘粉的细微声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逃亡的村民，残存的修士，甚至远处还在激战的其他妖族和修仙者，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挡在女修身前的、瘦弱不堪的凡人少年。
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说了一个字？
此刻的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空空如也，只剩下飘散妖粉尘埃的空气，看着周围那些惊骇欲绝的目光，感受着体内那汹涌澎湃、仿佛一念之间便可执掌生死的……无敌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舒爽与掌控感，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原来……力量……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那积压了两辈子（他模糊感觉是两世）的憋屈、卑微、不甘、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泄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起来，笑声癫狂而肆意，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被一种毁灭一切的赤红疯狂所取代！
“舒服！太舒服了！这就是力量吗？！这就是无敌的感觉吗？！”
他猛地抬手，指向远处一群被惊呆的、正欲扑来的狼妖。
“灭！”
狼妖群瞬间化为粉尘。
他又指向天空几只盘旋的、试图释放妖法的蝠妖。
“灭！”
蝠妖连同它们凝聚的妖法，一同湮灭。
“灭！灭！灭！都给老子灭！哈哈哈哈哈！”
他如同疯魔，肆意地挥霍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目光所及，意念所至，无论是妖族、被妖气侵蚀的树木、甚至是几座碍眼的土丘，都在他一个“灭”字之下，彻底归于虚无！
他沉醉在这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快感之中，理智正在被迅速吞噬，心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滋生、壮大，要将他彻底拉入毁灭的深渊！
“白……白木头……”
一个微弱、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他灵魂深处的呼唤，从他身后传来。
是那个女修。她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如纸。她看着状若疯魔、肆意毁灭的他，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惜与……熟悉？
她看着他，用尽力气，再次喊出了那个仿佛烙印在真灵深处的、陌生的昵称：
“白木头……停下……”
“白木头”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狂乱意识的最深处！
“嗡——！”
他狂笑的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整个身躯，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无尽悲伤、悔恨与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垮了心魔构筑的堤坝，疯狂地涌入他几乎被毁灭欲望填满的脑海！
王府的痴儿……冰冷的杀手……雨夜中的误会……父亲倒下的身影……那双死寂的眼睛……
“为……什……么……”
是谁在问？是谁在哭？
剧烈的头痛让他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中的赤红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混乱与迷茫。
力量带来的极致舒爽感在迅速消退，而那源自灵魂本源的、历经轮回也无法磨灭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重新淹没。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叫他“白木头”的女修。
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肩头刺目的鲜血，看着她那双清冷眸子里此刻清晰映照出的、他自己那张扭曲而痛苦的脸……
一种比死亡还要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到底是谁？
这个拥有无敌力量的怪物……又是谁？
意识，在真实与虚幻、今生与前世的剧烈冲突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再次向着无边的黑暗，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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