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堂内,炉火正旺。
不同于往日的灼热与喧嚣,此刻的铸剑堂显得格外宁静温暖。巨大的熔炉安静地沉睡着,火塘里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将围坐在一起的几道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
红莲端坐在主位之上。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容貌与红姑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添几分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雍容与威严。一袭简单的素色长裙,未施粉黛,目光平静如水,但偶尔流转间,却自有一股洞察世情的锐利。她刚刚出关,气息内敛,宛如深潭,让人看不出深浅。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坐在下方的几人——紧挨着白辰、眼神片刻不离他侧脸的红姑;安静坐在稍远处、神色清冷却难掩一丝疲惫的红香儿;被红姑半揽在怀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却又带着几分怯生的白无双;以及,坐在她身侧,腰杆挺得笔直,神情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与愧色的岳断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白辰身上。
这个女婿,她只听女儿断断续续提起过,万年分离,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她闭关期间,神念亦能隐约感知外界风云,知晓此子不凡,却未曾想,竟不凡到此等地步。独闯神界,破三生劫,踏碎九霄……这等战绩,莫说年轻一辈,便是她这等活了无数岁月的老家伙,也闻所未闻。
然而,此刻的白辰,身上却并无半分煞气与张扬。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红姑紧紧攥着他的一只手,眼神温和,气息平和,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归家的游子。
“回来就好。”红莲缓缓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堂内的寂静,“此番,辛苦你了,白辰。”
她没有追问神界细节,没有质疑他的力量来源,只是这一句“辛苦”,便蕴含了太多的认可与感激。
白辰微微颔首:“分内之事,岳母大人言重了。”
一声“岳母大人”,让红莲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依偎在红姑怀里的白无双。
孩童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有些害怕地往红姑怀里缩了缩。
“这孩子,便是无双?”红莲的语气依旧温和。
“是,娘,他就是无双。”红姑连忙应道,将孩子往前带了带,柔声道,“无双,快叫姥姥。”
白无双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红莲那张与娘亲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的脸,小嘴嗫嚅了几下,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叫道:“姥……姥姥……”
这一声姥姥,让红莲严肃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姥姥看看。”
白无双犹豫地看了看红姑,又看了看白辰,见两人都对他点头,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红莲面前。
红莲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头顶,一股温和而隐秘的探查之力悄然流入白无双体内。她并非怀疑什么,只是出于一个长辈,尤其是一个炼器大师对血脉后裔本能的爱护与检查。
片刻,她收回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温和。这孩子根骨之佳,气血之旺,远超凡俗,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连她都感到些许心悸的、潜藏极深的本源气息。绝非寻常婴孩。
她看了一眼白辰,又看了一眼满脸紧张与期待的红姑,心中了然。其中必有隐情,但此刻,并非追问之时。
“是个好孩子。”红莲轻轻拍了拍白无双的脑袋,从袖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温润剔透的紫色玉佩,玉佩形状如同一柄小小的锤子,隐隐有灵光流动。“初次见面,姥姥没什么好东西,这枚‘护神紫玉’可温养神魂,辟邪护体,便送与你吧。”
这玉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乃是顶尖的护身神物。白无双懵懂地接过,只觉得入手温润,十分舒服,小声说了句:“谢谢姥姥。”
红姑见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红莲的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红香儿。
“香儿,伤势如何?”
红香儿微微欠身:“劳母亲挂心,只是神力被封日久,有些虚弱,调息几日便无碍了。”
红莲点了点头,目光在她与白辰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却未多言。自己这个二女儿性子清冷,心思却比大女儿更深沉,有些事,强求不得。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丈夫岳断天身上。
岳断天感受到妻子的目光,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红莲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堂内的气氛,因这沉默而显得有些凝滞。
良久,红莲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无奈,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痛。
“断天,”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你可知,我为何常年闭关?”
岳断天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并非只是为了寻求炼器之道上的突破。”红莲缓缓道,“更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一次次在强权面前低头,一次次因畏惧而退缩的模样!我神兵岛,以炼器立世,靠的是手中之锤,心中之火,铸的是不屈之骨,无畏之魂!而非曲意逢迎,苟且偷安!”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岳断天的心上,让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年,神界战神提亲,你心动。如今,神族小辈威胁,你犹疑。你总以为,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却不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若非白辰……”她看了一眼白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庆幸,“我神兵岛万年基业,我两个女儿,还有这无辜孩儿,只怕早已毁于你一念之懦弱!”
岳断天猛地抬起头,老脸涨红,眼中充满了羞愧与痛苦:“夫人,我……”
“过去之事,我不想再提。”红莲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但从今日起,你给我记住!”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剑,周身那股雍容的气质瞬间化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我红莲的丈夫,可以技不如人,可以败,甚至可以死!但,绝不能没有骨气!绝不能失了守护家人的决心!”
“抬起头来!看看你的女儿,看看你的外孙!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长辈,不是一个遇事只会畏缩不前的懦夫!”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当头棒喝,将岳断天心中积郁多年的阴霾与怯懦,狠狠击碎!
他浑身剧震,看着眼神坚定的妻子,看着目光中带着期待与鼓励的女儿们,看着那懵懂却依赖着他的外孙,一股久违的热血与豪情,猛地从胸腔中涌起!
是啊,他岳断天,神兵岛主,铸器宗师,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红莲,对着女儿们,更对着白辰,抱拳躬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夫人教训的是!断天……知错了!从今往后,绝不再负神兵岛之名,绝不再负家人之托!”
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与光芒,红姑与红香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白辰亦微微颔首。岳断天本性不坏,只是被漫长的岁月与现实磨去了棱角,如今能被点醒,自是好事。
红莲看着丈夫终于挺直的脊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语气依旧带着家主应有的威严:“记住你今日之言。坐吧。”
岳断天依言坐下,虽依旧恭敬,但眉宇间的郁气已散,多了几分豁然与担当。
炉火噼啪,映照着一家人的脸庞。
所有的隔阂、误解、怨怼,似乎都在这温暖的炉火与坦诚的话语中,悄然冰释。
家,不仅仅是血脉相连,更是心与心的依靠,是风雨同舟的信念。
红莲目光柔和地看向依偎在一起的红姑与白辰,又看了看安静坐在一旁的红香儿,最后落在正摆弄着紫玉、小脸上露出笑容的白无双身上。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暖而真实的弧度。
“好了,旧事已矣。”
她轻声说道,仿佛为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
“从今往后,神兵岛,我们一家,当同进同退。”
“现在,让我们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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