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漫过窗帘缝隙时，天宇正蹲在书房的地板上，对着散落一地的文件叹气。公寓的书房兼作储物间，角落堆着几箱换季的衣物，书架顶层摆着蒙尘的旧相册，连书桌缝隙里都塞着去年的项目提案。羽墨上周提过想重新整理书房，说要在窗边放一盆琴叶榕，他当时只“嗯”了一声，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想把这里收拾干净——或许是昨晚那条“有点睡不着”的消息给了他勇气，或许是潜意识里想做点什么，打破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他先将书桌上的文件分类归档，指尖划过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时顿了顿。封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熊，是羽墨刚学画画时的手笔，那年她还在美术系念大二，总爱把课堂练习塞给他当“信物”。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时正对上羽墨端着水杯的身影。她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到他手里的笔记本，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就往客厅走。
“要帮忙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天宇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滑落。他慌忙摇摇头，又觉得不妥，补了句：“不用……你忙你的就好。”
羽墨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玻璃杯放在台面的轻响传来时，天宇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昨晚那句“我也是”之后，两人再没聊下去，可他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直到凌晨才浅浅睡去。此刻她主动搭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收拾角落的纸箱。最底层的纸箱贴着“杂物”标签，胶带已经泛黄发脆，轻轻一扯就裂开了口子。他伸手去搬，指尖却勾到了箱角的布带，整箱东西“哗啦”一声翻倒在地。
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惊醒了客厅里假寐的猫。那只叫“年糕”的橘猫弓起背，警惕地盯着书房门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天宇顾不上安抚猫，只看着散落一地的物件发怔——褪色的布偶熊缺了只耳朵，塑料相框的边角磕出了缺口，还有一沓用红绳捆着的票据，在晨光里泛着陈旧的光泽。
这是个被遗忘的百宝箱。
他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一张硬纸板时顿住了。那是张电影票根，印着《星空》的海报，日期是六年前的七夕。那天他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手里的玫瑰蔫了大半，羽墨却抱着画板跑过来，额角还沾着颜料，喘着气说：“教授拖堂了，对不起呀。”他当时没敢说“没关系”，只把蔫掉的玫瑰藏到身后，塞给她一颗用锡纸包好的巧克力。
“原来这个还在。”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天宇猛地回头，撞得后脑勺一阵发麻。羽墨站在书房门口，手里还握着那只空玻璃杯，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票根上，瞳孔微微收缩。她的睫毛很长，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落了层金粉。
天宇慌忙把票根塞进怀里，手忙脚乱地去拢其他东西，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我不是故意翻出来的，刚才不小心碰倒了箱子。”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指尖却被一枚金属徽章硌了一下——那是大学文学社的纪念章，羽墨当年竞选社长时掉在操场上，他蹲在草丛里找了半宿，最后在她常坐的石凳底下摸到了它。
“这个小摆件……”羽墨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地上的陶瓷兔子说。那兔子的耳朵缺了个小口，釉色早就斑驳，却是她大三那年在跳蚤市场一眼看中的。当时摊主说这是孤品，她没舍得买，后来某天发现它出现在自己的画架上，天宇只说是“碰巧遇到降价”。
天宇的耳朵更红了。他记得那天跑遍了三条街的旧货市场，最后在一家快要关门的杂货铺里找到了同款，老板说什么也不肯降价，他软磨硬泡了半小时，把身上最后一张五十块都塞给了对方。这些琐碎的细节，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此刻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
羽墨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兔子缺角的耳朵。“我以为你早扔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搬家那次，我整理东西时没看到，还难过了好几天。”
天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次搬家正值盛夏，他怕她累着，趁她去买冰饮的功夫，自己把所有箱子搬到了新家。当时这只兔子混在一堆旧书里，他怕磕坏了，特意用软布包好塞进了纸箱底层——原来她当时就发现不见了。
“没舍得扔。”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沓票据。最上面的是张奶茶店的消费单，印着“第二杯半价”的字样，日期是他们第一次牵手那天。他记得羽墨当时捧着珍珠奶茶，吸管戳了半天没戳开，他伸手帮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奶茶差点洒在白衬衫上。
羽墨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破冰的春水，沿着嘴角蔓延到眼角，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暖意。“你当时脸比这奶茶杯还红。”她拿起那张消费单，指尖划过上面模糊的字迹，“我还以为你是不好意思跟女生出来。”
“是有点。”天宇挠了挠头，也跟着笑起来。记忆像是被打开的闸门，那些被日常琐碎淹没的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画速写时，把他的鼻子画得歪歪扭扭，却倔强地说“这叫艺术加工”；想起两人在雪地里堆的雪人，她偷偷把围巾摘下来给雪人围上，自己冻得鼻尖通红；想起他加班晚归时，她总会在餐桌上留一盏暖黄的灯，旁边摆着温在锅里的粥……
这些被时光封存的碎片，此刻在晨光里闪闪发亮，照得两人之间那层坚冰簌簌融化。
“这个是……”羽墨拿起一张泛黄的素描纸，上面画着个线条青涩的男生侧影，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那是她画的第一张关于他的速写，当时他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她没忍住，偷偷画了下来，后来塞给他时还凶巴巴地说“画得不好，你别扔”。
“一直夹在我的专业书里。”天宇说，“每次翻书看到，都能想起那天你躲在书架后面，耳朵红得像番茄。”
羽墨的脸颊泛起薄红，把素描纸轻轻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打开时，里面掉出几颗彩色的玻璃弹珠，在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声响。“这个是我们去郊外写生时，在河边捡的。”她笑着说，“你说要给我串成手链，结果串了一半就弄丢了线轴。”
“后来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天宇挠挠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团缠成疙瘩的红绳，上面还挂着两颗没串完的弹珠，“其实一直放在这儿，总想着哪天有空继续串……”
话没说完，就被羽墨的笑声打断了。她的笑声很轻，像风铃在微风里摇晃，拂过天宇的心头，带着久违的暖意。他看着她弯起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冷战的日子像场模糊的梦，此刻梦醒了，阳光正好，她也正好在身边。
年糕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书房，用脑袋蹭着羽墨的手背。她顺势摸了摸猫的下巴，目光落在那只陶瓷兔子上，轻声说：“其实庆功宴那天，我不是气你跟别人说话。”
天宇的动作顿住了，心跳骤然加速。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久到以为再也听不到。
“我看到你跟那个经理碰杯时，手腕上的疤露出来了。”羽墨的声音低了些，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手腕，“你忘了？那道疤是去年为了帮我抢回被偷的画具，跟小偷推搡时被碎玻璃划的。我当时就想，你连自己受伤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是不是……是不是也慢慢不在乎我了？”
原来不是不信任，而是藏在心底的不安。天宇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他想起那天她抱着他的手臂哭，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蛰得他生疼，却不敢动一下。他一直以为自己把她护得很好，却没发现她心里藏着这么多细碎的担忧。
“从来没有。”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天是我不好，喝多了没注意分寸，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羽墨的眼眶微微发红，却笑着点了点头，把铁皮盒子盖好，开始帮忙收拾散落的物件。两人蹲在地板上，指尖偶尔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缩回，却又忍不住偷偷相视而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身上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在光柱里欢快地跳舞。
年糕在纸箱里找到了个舒服的窝，蜷成一团打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天宇把那些票据一张张理好，用红绳重新捆好，羽墨则将素描纸和电影票根放进相框，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那只陶瓷兔子被放在窗台上，旁边摆着天宇刚买回来的琴叶榕，嫩绿的叶片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收拾完时，已经快到中午了。阳光爬到书桌中央，照亮了羽墨落在上面的发梢。天宇看着她叠好最后一块软布，忽然说：“晚上一起做饭吧？我买了你喜欢的虾。”
羽墨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好啊，”她说，“不过得你洗虾，我怕被夹到。”
“没问题。”天宇笑得眉眼弯弯，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用锡纸包好的巧克力，递到她面前。那是他昨天路过便利店时买的，跟六年前电影院门口塞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
羽墨愣了一下，接过来时，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带着微暖的温度。剥开锡纸，浓郁的可可香弥漫开来，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还是黑巧？”她咬了一小口，眉眼弯成了月牙。
“嗯，你说过微苦的才够味。”天宇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角落被悄悄填满了。原来那些被珍藏的旧物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时光埋下的伏笔，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能拼凑出最温暖的答案。
客厅里的时钟滴答作响，阳光从书房蔓延到客厅，给沙发、地毯、甚至墙上的挂画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公寓里的空气不再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暖意，像刚煮好的奶茶，熨帖地裹着人心。
羽墨把最后一颗玻璃弹珠放进铁皮盒时，忽然说：“下午要不要去公园走走？听说樱花开了。”
天宇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好啊，”他说，“正好把你的画板带上，我给你当模特。”
“才不要，”羽墨笑着起身，“你的姿势太僵硬了，还是画樱花吧。”
她走在前面，裙摆扫过地板，留下淡淡的馨香。天宇看着她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顺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臂弯里。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两人的脚下投下交叠的影子，像被拉长的时光，温柔地缠绕在一起。
那些被曝光的旧物静静躺在整理好的纸箱里，等待着被放进书架的顶层，继续陪伴他们走过往后的岁月。而此刻，书房的窗台上，陶瓷兔子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也在微笑——原来所有的隔阂，都敌不过藏在时光里的爱意，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暖意重新流淌，让两颗心重新靠得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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