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雪停了,风却没有停。
冰粒像细小的铁屑刮过艾蕾的面颊,她跪在陈秋旭的身旁,指间血迹已凝成褐冰。
四周是横陈的尸骨——赫勒、阿吉、老伍长……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今灰白僵硬。
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仿佛喉咙也被冻住。
绝望像雪崩一样压下来,将她最后的理智碾碎。
就在那一刻,她听见了“他们”的心跳。
不是幻觉,不是风声,而是来自地底深处、来自每一具冰冷躯壳的微弱脉动。
咚——咚——咚——
像无数迟到的鼓点,在呼唤她。艾蕾低下头,掌心贴在冻土。
泥土深处,有某种古老而森冷的力量顺着血液逆流而上。
她的眼白迅速被黑色经络爬满,瞳孔收缩成针尖,又在下一瞬扩张成深渊。
鹿角杖的断茬无风自鸣,发出幽蓝的磷光。
她张开口,吐出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串低沉、拗口、仿佛由无数亡者合诵的咒文。第一具尸骸动了。
是老伍长。
焦黑的手指抠进雪地,关节发出冰裂般的脆响。
他缓慢地、僵硬地站了起来,脖颈上还插着半截箭杆,浑浊的眼球却转向艾蕾,像在聆听命令。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
所有倒下的青原兵,所有被雪掩埋的反叛军,一个接一个地爬起。
他们的伤口不再流血,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他们的嘴唇被缝合在沉默里,只剩眼窝里幽绿的魂火。
亡灵大军没有呐喊,没有脚步声。
他们沉默地列阵,像一片由冰与骨组成的森林。
每走一步,关节便发出木质的碰撞声;
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细小的霜雾。
艾蕾站在最前方,鹿角杖的断茬已重新长出——
不是木,而是森白的骨枝,枝头悬着一粒幽蓝的魂火。
她的声音变得低柔而空灵,像从很远的地底传来:
“跟我走。”
亡灵大军齐刷刷地转向暮岚城。
他们行动不快,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雪在他们脚下自动分开,露出一条由霜与骨铺就的道路。
艾蕾走在最前,黑发扬起,像一面破碎的旗。
她的眼角没有泪,只有幽深的绿光,像两口通往冥界的井。
而在乱葬岗的坡顶,陈秋旭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胸口的箭杆已被冻成冰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落在艾蕾的背影上。
艾蕾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单薄,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威严。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开出一圈幽蓝的霜花;
她每挥一次鹿角杖,便有更多的尸体从雪里爬起,加入沉默的队列。
陈秋旭想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涌出温热的血。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气里徒劳地抓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艾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
她侧过脸,幽绿的瞳孔在雪光中一闪。
那一刻,陈秋旭看见了——
那不是艾蕾的眼睛,而是无数亡者魂火的倒影。
她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空洞而温柔,像极夜里的极光,美丽得令人心碎。
然后她继续向前,亡灵大军跟随她的脚步,像一条由骨与霜组成的河流,缓缓流向暮岚城。
陈秋旭跪在雪地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他胸口的箭杆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提醒他:
他还活着,而她已经踏入了死亡的国度。
他抬起手,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艾蕾……”
他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却被风雪撕碎,散在空气里。
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的暮岚城,在黎明的第一缕微光中,缓缓亮起戒备的灯火。
风更大了。
陈秋旭跪在雪地里,像一座被冻住的碑。
他的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落在那条由骨与霜铺就的道路上。
他知道,从今天起,艾蕾将不再是那个在坟坡上种花的女孩,而是亡者大军的统帅。
而在更远的地方,艾蕾带着她的亡灵大军,正一步步走向暮岚城。
她的脚步无声,却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霜印。
每一步,都是对生者的告别;
每一步,都是对亡者的承诺。
雪雾未散,暮岚城铁门紧闭,墙头火把连成一条颤抖的星河。
艾蕾站在护城河冰面上,鹿角杖高举,幽蓝魂火在杖头炸开,像一轮冷月升起。
她嘴唇轻动,吐出无声的咒纹。咔——咔——
冻土龟裂,一具具青灰尸体破土而出。
它们披着残甲、拖着断刃,眼窝燃着绿磷火,无声列阵。
没有号角,只有骨骼与铁甲的撞击,像千万把钝刀在磨刀石上齐刮。“开。”
艾蕾吐出一个字。
护城河冰层轰然炸裂,碎冰四溅,亡者踏水而行,水面瞬间凝出新的冰桥。
城墙上的弩机疯狂咆哮,火矢、石弹倾泻。
亡者不惧疼痛,断肢仍攀墙,断箭仍冲锋。
火油浇下,它们燃烧着继续向前,火焰在骨缝间跳舞,像一支支移动的火炬。云梯被架起,又被推倒;
亡者却用同伴的脊背作梯,一层叠一层,直达垛口。
守军的长枪刺穿胸腔,亡者顺势抓住枪杆,把对方拖下墙。
骨手攀上城砖,指甲抠进缝隙,发出刺耳的刮擦。艾蕾缓步踏上冰桥。
每一步,脚下冰层便开出幽蓝霜花。
她目光穿过火与雪,锁定城主府——
那里,白岚舟立于高台,黑氅猎猎,手中长剑映出她的倒影。
他挥剑,亲卫列阵,铁盾如墙。亡者大军已冲至府门。
铁门被撞得变形,门闩崩断。
万骨洪流涌入,剑盾交击,火星四溅。
盾墙被亡者用身体硬生生挤开裂缝,裂缝迅速扩大,像冰面被重锤击碎。艾蕾踏入府门,鹿角杖轻点地面。
所有亡者同时停住,绿焰眼窝转向城主。
白岚舟的剑尖微颤,却一步不退。
“我曾以为,死亡是终结。”
他声音沙哑,“今日才知,死亡也可被命令。”艾蕾不答,只抬杖。
亡者如浪潮涌上。
剑光、骨影、血雾混作一团。
白岚舟连斩七具亡者,剑刃卷口,手臂被骨爪撕裂。
最后一击,鹿角杖穿透铁甲,抵在他心口。
绿焰顺着杖身爬入,冻结血液。城主府火盆熄灭。
白岚舟单膝跪地,抬头望向艾蕾——
少女眼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幽深的寂蓝,像冬夜的海。
“血会埋城,花会开城。”
她轻声说。
杖头魂火熄灭。
亡者化为飞灰,随风散去。
艾蕾转身,背影在晨光中单薄而笔直。
城门在她身后缓缓洞开,雪涌入,掩埋了最后一道剑痕。
黎明终于到来。
雪停了。
乱葬岗上,只剩陈秋旭一个人,静静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像在为远方的亡灵大军默默守望。
而在暮岚城的方向,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艾蕾的背影上。
她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定。
她举起鹿角杖,幽蓝的魂火在杖头跳跃。
亡灵大军在她身后列阵,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命令。
陈秋旭闭上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艾蕾不再是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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