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0点
寒气像是无孔的针,透过单薄的衣衫刺进骨头缝里。
陆寒星靠在冰冷的山洞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了那个干瘪的馒头。它冷硬、粗糙,与他在秦家尝过的那些入口即化的点心有着云泥之别。他用力掰下一块,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他拧开那瓶廉价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激得他浑身一颤,每一个毛孔都紧缩起来。
一股自嘲的、近乎残忍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
“真是娇气了。”他心想。
不过几个月而已。那“少爷”生活,像一场被人精心编织的美梦,温暖、奢华,却如泡沫般一触即碎。热水随时可取,美食琳琅满目,那种被物质包裹的妥帖感,几乎要磨平他骨头里与生俱来的棱角。现在梦醒了,被打回原形,他反而要被这真实的冰凉刺痛。
“错觉,那都是错觉!”他对自己说。他陆寒星,什么时候需要靠热水和美食才能活着了?
他重新挺直了脊梁,那股熟悉的、引以为傲的狠劲又回到了身体里。与天斗,与地斗,与这贫瘠的命运斗,其乐无穷。
一个馒头顶一天?饿极了就灌一肚子糖水?这算什么!
他高中那两年,比这更难。他总是偷偷躲在宿舍熄灯后的走廊里,就着公共厕所那盏终年不灭、昏黄摇曳的灯光看书。那是唯一的光源,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霉味和消毒水混杂的气息。
漆黑的走廊,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像极了他那时漆黑的人生。冬夜,寒风从破旧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冻得他手指僵硬,不得不时不时地放在嘴边哈一口气,再用力搓热。夏夜,蚊虫围绕着厕所的灯光和他这团唯一的“血肉”疯狂起舞,叮咬出的包被他挠出一道道血痕。
但他从未觉得苦。
书本翻动的沙沙声,是那片死寂里唯一的乐章。知识像涓涓细流,在那片无边的黑暗里,为他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闪烁着微光的小路。饥饿感如影随形,但空乏的肠胃反而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对每一个字的渴望都变得无比具体和迫切。
“吃饱喝足才颓废呢!”这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他在那段岁月里,为自己锻造的生存哲学,是支撑他不被现实压垮的脊梁。
如今,他从那个偷光的少年,变成了此刻这个在寒夜里啃冷馒头的男人。
境遇似乎依旧,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那盏由书本点燃的灯,从未熄灭。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黑色手表,夜光指针幽幽地指向十点出头。背包的夹层里还静静地躺着一个馒头,那是他留给后半夜的。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偷渡,风险难测,九死一生,他怎会不知?
但这已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是在赌命。赌自己有没有那份渺茫的运气,活着逃出秦家那只无处不在的巨掌。这总比被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像条被拴着链子的狗,在全方位监视下苟延残喘要强得多。
“不听话就打残我,呵呵……”他心里冷笑,那笑声在胸腔里回荡,带着血腥气,“我老实又怎样?你们秦家人……何曾正眼瞧过我?一边嫌我卑贱,一边又怕我这‘污点’给高贵的秦家惹祸!”
一股滚烫的酸意猛地冲上鼻梁,视线瞬间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漆黑的、“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涌出,滚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他厌恶地别过头。
他强迫自己停下,拧紧瓶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半瓶水收好。然后,他戴上了黑色的运动帽,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太阳穴,引发一阵阵钝痛。他深吸一口气,将连衣帽也拉了上来,两层帽子将他整个人层层包裹,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完成这一切,他的手不自觉地探向腰间,摸到了那把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下来。他退出弹匣检查,里面孤零零地,只剩下一颗子弹。
这是他在那个黑暗世界里学会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任务失败,就崩了自己。他仿佛能预见自己任务失败的下场——被敌人抓到,受尽折磨求死不能;或是被首领“独龙”认为失去价值,像牲畜一样卖掉,去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女人“配种”……
相比之下,一颗子弹,是仁慈,是尊严,也是最终的解脱。
他把手枪重新收好,那个硬物的轮廓紧贴着他的皮肤,是一种警告,也是一个承诺。
他埋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啜泣而轻轻耸动。他想在行动前休息片刻,积蓄一点力气,但悲伤和恐惧像潮水般拍打着理智的堤岸,让他无法入睡。
最后,他在一片混沌中摸出那个老旧的、按键都已磨损的老人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他湿漉漉的脸。他熟练地设定好闹铃——
十一点。
那是他为自己设定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发令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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