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浓烈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宸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昏迷已经五日，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之前只是气息紊乱，力量冲突，如今，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自灵魂本身的腐朽气息，正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老药头花白的头发这几日几乎全白了。他守在榻边，布满老茧的手指一次次搭上赵宸的手腕，又一次次沉重地放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
“药老……”高阳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声音沙哑，眼窝深陷，这几日她几乎没合过眼，“王爷他……今日的脉象……”
老药头没有立刻回答，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宸紧闭的眼睑。那里，原本只是偶尔渗出的青红泪痕，此刻竟然如同两道细小的溪流，无声地、持续地流淌着。泪水不再是泾渭分明的青与红，而是交融成一种诡异的、暗沉发黑的颜色，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那枕巾接触泪痕的地方，竟隐隐有被腐蚀的迹象！
“不对劲……”老药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非常不对劲！”
他猛地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赵宸的眼角，仔细嗅了嗅那泪水的味道。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九幽深处的阴冷腐臭，冲入他的鼻腔。
老药头浑身一僵，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直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幽冥蚀魂……是幽冥蚀魂之气！”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什么？”高阳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参汤溅了她一身，她却浑然不觉，“幽冥蚀魂？那是什么？”
“是……是一种最阴毒的神魂侵蚀之术！”老药头急促地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指着赵宸的眼角，“寻常力量冲突，伤的是经脉丹田，损的是气血神魂。可这幽冥蚀魂之气……它不伤肉身，专蚀神魂本源！它就像一种剧毒，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缠绕在魂魄最核心的地方，慢慢消磨你的意志，扭曲你的感知，最终……将你的神魂彻底污染、同化，变成……变成只知毁灭的行尸走肉！”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惊骇：“王爷之前强行融合修罗眼与那深渊种子的力量，本就使得神魂壁垒出现了裂痕。而最后净化战场时，那来自‘门’后的至阴至邪之气，恐怕就是趁着他神魂最脆弱、力量最混乱的瞬间，顺着这裂痕，钻了进去！如今，这股蚀魂之气，正在利用他体内两股本源的冲突作为养料，疯狂滋生！”
高阳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看着赵宸脸上那不断流淌的、暗沉发黑的泪痕，终于明白那不仅仅是力量冲突的象征，更是灵魂正在被腐蚀、被吞噬的可怕征兆！
“那……那怎么办？”她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药老，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药头颓然坐倒在旁边的矮凳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才放下手，露出一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
“难……难如登天啊……”他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若只是力量冲突，老夫还能用药石之力疏导、平衡，辅以金针定魂，或有一线生机。可这幽冥蚀魂……它本身无形无质，又深植于神魂核心，与王爷的本源几乎纠缠在了一起！任何外来的药力或灵力，非但无法驱除它，反而可能刺激它，加速它对神魂的侵蚀！”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赵宸：“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昏迷不醒，是因为神魂正在被两种力量撕扯，又被蚀魂之气不断消磨。那血泪的颜色越来越深，说明侵蚀正在加剧！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他身体崩溃，他的神魂……就要先一步被彻底污染了！”
帐内死寂。高阳看着榻上气息愈发微弱的赵宸，又看了看绝望的老药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们拼尽一切守住了京城，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爷，以这种最痛苦、最屈辱的方式……被一点点磨灭？
就在这时，赵宸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的、仿佛被扼住咽喉的哽咽声。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正在经历着无法想象的噩梦。
“王爷！”高阳扑到榻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老药头也急忙上前，再次搭上他的脉搏，脸色更加难看：“神魂动荡得更厉害了！蚀魂之气在冲击他的意识核心！”
突然，赵宸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混沌或狂暴，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丝茫然的无助。瞳孔深处，青与黑的光芒疯狂闪烁、交织，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躯壳里殊死搏斗。
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帐顶，最终落在了高阳满是泪痕的脸上。嘴唇翕动了许久，才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冷……好黑……阳儿……救我……”
这声微弱的呼唤，如同利剑般刺穿了高阳的心脏。她用力点头，泪水汹涌而出：“我在！哥，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赵宸眼中的那丝清明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更深的痛苦和混乱淹没。他猛地攥紧了高阳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瞳孔中的黑色骤然暴涨，一股暴戾的气息再次涌现。
“杀……杀了……全都……”他嘶吼着，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抓向虚空，仿佛要撕碎什么。
“王爷！醒醒！”老药头急忙取出银针，想要刺穴镇定。
但这一次，赵宸的失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猛地甩开高阳的手，整个人从榻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暗黑色的血泪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高阳和老药头拼尽全力才将他重新按回榻上。看着在痛苦中疯狂挣扎的赵宸，高阳的心如同被寸寸碾碎。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老药头所说的“幽冥蚀魂”是何等可怕——它不仅在摧毁赵宸的身体，更在一点点磨灭他作为“赵宸”的意志和人性！
老药头最终用上了药箱里最猛烈的镇定药剂，才勉强让赵宸重新昏睡过去。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
帐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赵宸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象征着灵魂正在死去的蚀魂之泪。
高阳瘫坐在榻边，目光空洞。她看着老药头疲惫而绝望的背影，又看向帐外灰暗的天空。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不。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绝不会放弃。
她想起赵棠消失前留下的半块玉圭，想起母妃的碎玉凤钗。既然这蚀魂之气来自那扇“门”，那么，能够对抗它的力量，是否也隐藏在与那扇“门”相关的、属于他们赵家血脉的宿命之中？
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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