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宗深处,并非李长青预想中的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大雄宝殿,而是一座位于雪山之巅、被万年冰雪环绕的简朴石亭。
石亭无名,亭内只有一方打磨光滑的石台,两个蒲团。亭外云海翻腾,俯瞰苍茫草原,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
一位身着朴素灰色僧衣的老僧,正静坐于一个蒲团之上。他面容枯槁,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中,却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万物轮回的至理。他周身没有丝毫强大的气息流露,却与这方天地,与脚下的雪山,与那无形的北莽佛运,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便是道德宗当代宗主,亦是北莽佛门的精神领袖,被誉为“人间佛”的七珠法师。
广慧禅师将李长青引至亭外,便恭敬地退了下去,不敢打扰。
李长青迈步走入石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与七珠法师相对无言。
云海在亭外舒卷,寒风裹挟着雪沫掠过亭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良久,七珠法师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平和而深邃,落在李长青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灵魂本质。
“施主之道,老衲感受到了。”七珠法师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自在,圆满,超然……确是一条前所未见之通天大道。”
李长青微微颔首:“大师佛心通透,果然名不虚传。”
“然,”七珠法师话锋一转,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施主之道,似乎……过于‘独’了。”
“独?”李长青挑眉。
“自成天地,我即是道。此法固然逍遥,然天地众生,因果纠缠,施主欲超脱而去,可曾想过,这身后红尘,该如何?”七珠法师缓缓道,“我佛门虽求超脱,亦讲慈悲渡世。地藏王菩萨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乃舍小我,成就大我之慈悲心。施主之道,似乎少了这份‘人间烟火气’。”
李长青闻言,沉默片刻。
七珠法师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的金丹大道,源于自身逆天悟性,追求的是个体生命的极致升华与永恒超脱,确实更侧重于“独善其身”。而佛门、儒家,乃至此方世界的许多道统,都强调与众生、与天地的联系,讲究“兼济天下”。
道路不同,并无高下之分。
他抬眼,望向亭外那翻涌的云海,以及云海之下,若隐若现的广袤草原。他的神识,在这一刻无限延伸,掠过雪山,掠过草原,掠过帐篷,掠过牛羊,掠过那些虔诚叩拜的牧民,掠过那些浴血厮杀的战士……
他看到了生命的诞生与消亡,看到了爱恨情仇,看到了战争与和平,看到了愚昧与智慧……这滚滚红尘,这万丈人间,虽然充满了痛苦与无奈,却也绽放着最绚烂的生命之光。
“大师可知,”李长青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我此行北上,途经一干旱村庄,曾引水救民;路遇商队遭马贼屠戮,曾惊退匪徒;甚至昨夜,还顺手毁去了一处为祸地脉的养尸邪地。”
七珠法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并未料到李长青会说出这番话。
“我救他们,非为功德,非为名声,甚至非为慈悲。”李长青目光清澈,看向七珠法师,“只因当时,我想这么做,顺应本心而已。”
“我所求超脱,并非无情。恰恰相反,是因深知众生皆苦,因果难断,故不愿沉沦其中,被其束缚。”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行走红尘,所见不平,若力所能及,顺手为之,亦是道心通达。此非慈悲,而是‘自然’。”
“就如同这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皆是自然。我之行止,亦当如此。不刻意避世,不刻意救世,只求一个‘真’字,一个‘自然’字。”
“若说人间道,”李长青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淡然笑意,“我之道,便是人间道。只不过,是站在更高处,冷眼旁观,却又偶尔会随手拨动一下琴弦的人间道。”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股圆融自在的道韵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烟火气”,不再是纯粹的孤高与冰冷,而是多了一份对这片天地的……融入与理解。
七珠法师静静地听着,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智慧的火花在闪烁。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亭外的云海都变换了数次形状。
最终,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带着一丝释然,一丝感慨,还有一丝……羡慕。
“阿弥陀佛。”七珠法师双手合十,对着李长青微微躬身,“是老衲着相了。施主之道,已非老衲所能揣度。自在圆满,又不离人间,此等境界,已近乎‘佛陀’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李长青:“老衲在此雪山枯坐甲子,本以为已堪破些许红尘,今日得见施主,方知天外有天。施主之道,让老衲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更自由,更本真的超脱之路。”
李长青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平静道:“大师过誉。道无高下,唯有不同。大师以佛心渡世,慈悲为怀,亦是功德无量。”
七珠法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他知道,两人之道,已然分明。再论下去,已无意义。
他重新闭上双眼,气息与雪山佛运再次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一尊真正的石佛。
李长青知道,此番论道,已然结束。
他站起身,对着七珠法师微微一揖,随即转身,走出了石亭。
没有告别,没有客套。
来时随心,去时亦随意。
他一步步走下雪山,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线之下。
石亭之内,七珠法师缓缓睁开眼,望着李长青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到来与离去,如同在道德宗这片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会渐渐平息,但湖底的某些东西,或许已经悄然改变。
而下了雪山的李长青,并未回头。
道德宗一行,与七珠法师一席谈,让他对自身的“道”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超脱,并非意味着绝对的冷漠与隔离。
而是在拥有绝对力量与自由的同时,依然能保持一颗“自然”之心,不为外物所役,亦不刻意隔绝外物。
我道,亦是人间道。
只是这人间的悲欢离合,于我而言,如同观火。
可远观,亦可偶尔……伸手拨弄。
如此,方为真正的自在圆融。
他的脚步,踏上了返回南方的路途。
北莽风光,已然领略。佛道之争,已然印证。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看看那北凉,看看那离阳,看看这天下风云,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又演变成了何等模样。
或许,在那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中,能找到让他这粒金丹,彻底圆满,乃至……破界而去的最后契机。
他的身影,在草原上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线上。
唯有那雪山之巅的石亭,以及亭中那位枯坐的人间佛,依旧见证着,曾有一位布衣少年,于此论道,言说——
我道,亦是人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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