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冬夜。
雪花无声地飘落在酒店窗沿，将外面哥特式建筑的尖顶覆上一层静谧的白。套房内暖气充足，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两个世界。
顾言琛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他对面坐着的是国内某顶尖电影杂志的首席记者，采访已接近尾声。
“再次恭喜顾老师，凭借《望乡》荣获银熊奖最佳男主角。这是您获得的第三座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奖杯，此刻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记者语气恭敬，带着职业性的热情。
顾言琛微微向后靠进沙发背，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神色是一贯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
“感谢评委的认可，感谢《望乡》剧组所有人的付出。”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获奖的喜悦，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座奖杯，是对我们努力的一种肯定。”
“很多评论说，您在《望乡》中饰演的‘林望’这个角色，达到了‘无表演的表演’境界，您是如何做到……”
记者的问题在继续，顾言琛配合地回答着，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展现着顶级演员的专业素养和滴水不漏的处事风格。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极淡的、被完美掩饰后的疲惫。
这样的采访，这样的赞誉，这样的场合，在过去几年里，他经历了太多次。
采访终于结束，送走记者，套房内只剩下他和经纪人杨睿。喧嚣过后，是更深的寂静。
杨睿难掩兴奋，还在翻看着手机里国内外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言琛，这下算是彻底站稳了！三座国际影帝，国内男演员里独一份！接下来几个本子我都筛过了，都是冲奖的大制作，还有好莱坞那边……”
顾言琛走到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异国的雪景。柏林电影节的热闹已经散去，城市的灯火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清冷。奖杯被随意放在房间角落的茶几上，冰冷的金属反射着灯光，像一个华丽而沉默的装饰品。
“杨睿，”他忽然开口，打断了经纪人对未来的宏伟蓝图，“帮我推掉后面三天所有的非必要行程。”
杨睿愣了一下：“可是有几个很重要的……”
“我想休息几天。”顾言琛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杨睿看着他那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直的背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了解顾言琛，这个男人对自己要求严苛到近乎变态，一旦决定的事情，极少改变。他拿了奖，登上了又一个高峰，但似乎……并不快乐。
“好，我去安排。”杨睿最终说道，轻轻退出了房间。
套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扑簌落在玻璃上的细微声响。
顾言琛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疲惫如同潮水，在独处时终于不受控制地漫了上来。
他又做到了。
站到了更高的位置，获得了更响亮的掌声，拥有了更耀眼的光环。
可为什么，站在这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王座”上，俯瞰着脚下的风景，感受到的却不是志得意满，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旷与……孤寂？
这偌大的套房，奢华却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世界各地的酒店，格局陈设大同小异，有时候醒来，他需要反应几秒才能确定自己身在哪个城市。
成功和荣誉像是堆砌起来的堡垒，将他层层包裹，却也将他与真实的、有温度的世界隔离开来。身边的人，或敬畏，或仰慕，或带着各种目的接近，却鲜少有人能真正触及他铠甲下的内心。
他想起几年前，刚出道时，为一个不起眼的配角拼尽全力的那股劲儿；想起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简陋的地下室里彻夜聊电影、聊梦想的纯粹时光。
那些日子，物质匮乏，但内心是满的。
而现在，他拥有了曾经渴望的一切，内心某个角落，却仿佛空了一块。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的雪，莫名地，想起了几个月前，横店那个夏夜，那片为《云海谣》杀青而盛放的烟花。
想起了那个在烟花下应该笑靥如花的女人——沈清玥。
电梯里的风，老街的碰撞，阅览室的影子，健身房默契的汗水……那些短暂而琐碎的片段，在此刻寂静的异国雪夜里，竟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和他，是同类。同样站在行业的顶端，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关注，同样在聚光灯下维持着完美的形象，或许……也同样在某个深夜里，感受着这份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在拍戏？还是在某个颁奖礼的现场？她会不会，也有这样独自面对虚空、感到疏离的时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们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在横店那个特定的时空里，有过几次无关紧要的交集罢了。以后，大概率还是会回到“王不见王”的状态，在各自的领域里继续闪耀，也继续……独行。
顾言琛收回目光，转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举起杯，却没有喝，只是对着窗外那片寂静的雪，对着这个属于他的、冰冷的“王座”，微微示意了一下。
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广袤的寒意。
成功的代价，或许就是注定要与孤独为伴。
他早已习惯。
只是在这个获奖后的雪夜，这份孤独感，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
窗外，雪依旧在下，无声地覆盖着一切，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与情绪，都埋葬在这纯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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